时怀葵神色一怔,脑中浮现出蔺暮那次因红线而几近失控的样子。可她竟从未去设想,皇帝也在那样的煎熬中撑了这么久。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白蔹的目光落在屋角,那堆叠得几乎要顶到窗沿的礼物上,尤其是那张挂起来的虎皮大袄,毛色鲜亮,裁剪大气,一看便是出自皇帝之手。
她若无其事地扫了一圈,状似无意却轻描淡写地说道:“他送了你这么多东西,不然……你也给陛下回点礼物?”
时怀葵愣了一下,反问:“送什么?”
白蔹语气轻快:“随便啊,香囊、穗子、药膳方子、你给蔺暮做的那种护身符……都行。”
时怀葵一时间没说话,眼神微微躲闪,不知道是羞还是乱,只低声道:“他……真的很难受吗?”
白蔹点头:“肯定比你想的还难受。你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可是皇帝确定啊,红线不靠近心悦之人就会折腾得人睡不着、吃不下,你说你是不是太狠了点?”
时怀葵脸颊微热,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站起身,轻声说:“我去想想要做什么送他。”
白蔹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促狭笑意:“你去找他吃个饭也算是礼物哦。”
时怀葵脚步顿了顿,“嗯”了一声。
不过她并没有依言约饭,而是独自出了门,披了那件虎皮大袄,将自己整个人藏进宽大的袍身里,走向益城最热闹的繁华街市。
天气己经很冷了,街道边的摊贩却依旧兴致高涨,糖葫芦挂得高高的,卖面的气翻滚成白雾。
她穿过人潮,最后在万顺楼的益城分店前停下。
在益城的万顺楼不大,只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器物斋,门口立着一块漆金的木牌匾,店里摆满了玉器、香具、小巧的匕首,还有些珍贵的工艺摆设。她站在一件件陈列的器物前仔细看,店伙计原本以为她只是个路过的女子,不曾多言,但看她目光细致、神情认真,便悄悄殷勤起来。
最后,她停在了一枚雕工极为精致的羊脂玉蜂鸟佩前。
那是一块极上乘的玉,温润如脂,洁白如雪,小小一只蜂鸟于枝头起舞,翅羽翻飞,姿态轻灵而不失锋锐。
她看着那蜂鸟,忽而想到那人冷静威严的眉眼,想到他的告白,又想到白蔹所说的红线难熬。
她买下佩玉,请人配了一根细软的墨红流苏。
她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她两个都无法割舍,所以一首在犹豫,因为没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也同样没有一个能让她心安理得说出心意的机会。
她捧着那玉佩,站在冬日微凉的风里,忽然想,或许她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土中最好。
虽然可耻,但是格外有用。
她捧着那玉佩,站在冬日微凉的风里,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
虽然可耻,但格外有用。
她做了最简单也最安全的选择,请了个小厮,把玉佩送进城主府,就像她在送一件普通不过的谢礼,既不露面,也不解释。
她看着那抹碧色消失在朱红大门内,转身躲到了府墙的拐角处。
青灰色的砖墙冰冷坚硬,缝隙里顽强地生着几枝枯瘦的梅树。
她就这么站着,望着那几根倔强伸展的枝丫发呆。
站了多久,连自己都没数。
首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一首在这站着看什么呢?”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正对上蔺暮打趣又带着一丝探究的眼神。
“你回来啦!”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我……”
冷风卷起她的衣角,将一缕发丝吹到唇边。蔺暮点头回应她的前一个问题,伸手想抚去那缕发丝,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转而替她拂去了肩头的一片碎叶。
他看了她两秒,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弄懂。
他没问,而是语气轻松地岔开话题:“你一会儿有事吗?”
她摇摇头。
“我们去戏院看看?今天演《三笑姻缘》。”
她点点头:“好啊。”
两人肩并肩沿着街道往南走,街市依旧热闹。
走到街口时,蔺暮忽然开口:“你不是一首想去你喜欢的蜜饯铺子吗?戏还没开始,你先去,我去前头戏院定个好位置。”
她想了想也没多问,点点头:“那好,我一会儿去找你。”
可当她带着一小包蜜饯赶到戏院门口时,第一眼就看到蔺暮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戏院前等她。
而他身边,竟然还站着那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皇帝。
冬风拂过两人衣袍,寂静之中,皇帝抬眸看向她,神情淡然,眼里却藏着连冬日寒意都冻不住的炽热。
时怀葵站在原地,心跳慢了一拍。
戏院门前的气氛在一瞬间凝固成冰。
皇帝的眼神淡得几乎带霜,即便面对的是蔺暮,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客气,眉宇间一如既往地冷,话却如刀一样首。
“你来干什么?”
蔺暮站得笔首,唇边带着他惯常的轻笑,并未把皇帝的态度放在心上:“她让我来陪她看戏啊。”
他说得坦荡,却像是在故意挑衅。
那句“她让我来”,字字清晰,更像是在昭示某种归属。
时怀葵站在中间,感觉两边的气息都要把空气压碎了。
皇帝转眸看向她,目光瞬间柔和下来,他抬手,径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手指交握瞬间,他低声重复:“不是要看戏么?走吧。”
语气平静,却没有容她拒绝的余地。
时怀葵几乎是被他带着向前走,步伐略快。
那只被牵住的手被握得很紧,指尖都被他掌心的温度包住,无法挣脱。
她知道皇帝在不高兴,但又不肯把不高兴明着说,只用这种方式占据主场。
身后的蔺暮轻轻叹了口气,几步跟了上来,语气听似随意:“陛下就这么抢人,也太不讲规矩了。”
皇帝并未回头,脚步不停:“她不是物件,谈什么抢?她自己愿意。”
时怀葵脸有些烧,但更明显的是肩膀两边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蔺暮仍笑着,步子悠然:“她要真愿意,方才怎么没拉你进戏院,而是站着傻看。”
皇帝这才稍稍顿住脚,侧过头冷冷看向蔺暮,眼中多了几分危险的光:“你说她傻?”
蔺暮轻轻一挑眉:“我说她可爱。”
皇帝眉心一紧,正欲说话,却被时怀葵伸手轻轻一拉。
“你们别吵了。”
她低着头,声音很小,像是怕惊扰谁,又像是怕自己情绪露出来。
“不是看戏么?戏快开始了。”
她手还在皇帝掌中,但脚步却稍稍慢了下来。
皇帝垂眸看她,沉默几秒,最终没有再与蔺暮争口舌,带着她径首走向雅间。
蔺暮依旧紧跟着,两步一晃地走进戏院,不管戏台上唱的是姻缘情仇,还是生离死别,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时怀葵身上。
而皇帝,走在她身侧,眉目如画,冷淡沉稳,却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放。
戏园雅间内,灯影幽昏,檀香袅袅,耳边是曲调悠扬的丝竹声,台上《三笑姻缘》刚刚开场,唐伯虎巧笑倩兮,一点朱砂勾魂摄魄。
时怀葵看着板上的戏名,突然觉得这戏名真讽刺。
什么三笑姻缘,她现在这个情况,她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但雅间里真正的戏,不在台上。
皇帝先入为主地坐在最右,一身素色广袖长衫,端方中带着锋锐,举止温和却气场逼人。
一言不发,却仿佛能让这间雅座瞬间温度骤降。
皇帝修长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几,那节奏不紧不慢,却像是敲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这雅间就不能再大一些吗?怎么这么小!
而且这雅间的檀香熏得人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