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皇帝是个极好的老师。
世家关系被他掰碎了讲，像拆解一味复杂的药方，哪家与哪家联姻，哪家与哪家世仇，哪家表面和气背地里捅刀——全都脉络分明。
兵法更是深入浅出。
“围城必阙。”他指尖点着沙盘，将一枚黑子撤开一角，“看似留生路，实则是为动摇军心。”
时寻葵恍然大悟：“就像治病时，若将药下得太猛，反而会让病人抗拒？”
皇帝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类比，但最终还是点头：“……差不多。”
他一切都算计得极好。
课程进度、讲解方式，甚至每日申时雷打不动的教学时辰。
只是有一点，他有些后悔。
他给时寻葵布置了作业。
自那之后，御书房安静了许多。
“听说那位最近天天泡在藏书阁？”
“可不是，翻的都是兵法和世家谱系，连最爱看的游记都不碰了。”
宫人们窃窃私语，而时寻葵浑然不觉，正埋头在一堆典籍中，眉头紧锁，朱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陇西李氏与北境崔氏的恩怨考》
《九地篇实战推演》
这些都是皇帝布置的功课。
皇帝在御书房看着眼前的奏折，忽然发现在来上课之前，她也不怎么来御书房陪他处理政务。
可现在，为了完成这些作业，她反而整日泡在藏书阁，在御书房呆的时间得更少了。
皇帝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教学”，反而让她离自己更远了。
皇宫的生活有了目标，时寻葵反而变得愉悦起来。
至少，时寻葵的身心全被这些作业占据了，连想回家的念头都淡了不少。
她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那位为她疗伤的医女。
医女名叫青蘅，年纪……有点大了。
但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她来为时寻葵复查伤口时，手指搭在时寻葵腕间，指尖温暖干燥，眼尾连一丝细纹都没有。
“恢复得不错。”青蘅收回手，声音温和，“再有半月，连疤痕都不会留。”
时寻葵好奇地望着她：“您在宫中多久了？”
青蘅笑了笑：“很久很久了。”
“多久？”
“上一任皇后生产时，我就在了。”
时寻葵震惊得瞪大眼：“可您看起来……”
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青蘅被她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果然，你和你爹一样。”
“嗯？”
“心思澄澈得像碗清水，一眼就能望到底。”她眉眼弯弯，“不愧是一家人。”
时寻葵被说得耳根微红，正要笑着转移话题，却见青蘅忽然收敛了笑，指腹重新落回她的脉门上，轻轻按了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我把你脉象，觉得有些……奇怪。”青蘅微微偏头，眼神认真了几分，“你小时候，是不是生过一场大病？”
“脉象奇怪？”时寻葵一愣，随即点头：“确实有过……两三岁的时候，好像病得很重。但后来吃了药，就好了。”
青蘅闻言，眸光微动，神情像被某个旧事轻轻撩动。她缓缓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是吗……那就说得通了。”
她轻声重复道：“两三岁时吃的药？”
时寻葵回忆着：“嗯……我也不太记得了，但应该是那个时候。家里都说那次差点没挺过来。”
青蘅听着，忽然低低一笑，意味深长。
“这么巧……”她轻声道，“我有个小故事，想不想听？”
时寻葵眨了眨眼，点头：“嗯。”
青蘅的声音很轻，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一个少年身中寒毒，活不过二十岁。某天雪地里，他遇见一朵会发热的红花。
红花让他不再疼痛，他便日日守着。首到有天，红花变成红衣少女，每靠近他一次，花瓣就凋落一片。
“我要走了“少女说。少年知道，留住她就能活，但红花会彻底枯萎。
最后他打开窗户，看少女变回红花飘向远方。
时寻葵听得入神，半晌才回过神来：“啊……那少年最后不是会死？”
青蘅微微一笑：“如果少年不让少女走，那少女就会死。”
时寻葵怔住，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那……少女偶尔陪着少年行吗？少年在少女可以走，少年也可以活。”
青蘅眸光微闪，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很新的角度。”她轻声笑道，指尖轻轻点了点时寻葵的额头，“我需要思考一下。”
时寻葵还想再问什么，青蘅却己起身，衣袖拂过药箱，留下一缕淡淡的药香。
“下次再来见你时。”她回头，笑意浅浅，“顺便告诉你，我思考的结果。”
时寻葵：“好。”
朱公公站在廊下，看着对着饭发呆的时寻葵，忍不住轻咳一声：“姑娘，今日的课业写完了吗？”
时寻葵抬头，腮帮子还鼓着，含糊道：“哦，写完了……等我一下，最后一口。”
说是最后一口，实际上是刚开吃的第一口。
朱公公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陛下还没用膳呢。”
时寻葵：“……”
她当然知道陛下没吃。
而且她就是故意吃的。
和皇帝一起用膳，压力实在太大了。
他虽不言语，那双眼睛只要看着她，她就觉得陛下在审视她夹菜的偏好、咀嚼的速度，甚至米饭粒沾在嘴角的失仪。
这饭谁能吃得安心？！
但朱公公既然开口了，她也不好继续装傻，只得咽下最后一口饭，笑眯眯道：“那我等陛下用完膳再去？”
言下之意：别想让我陪吃。
朱公公看着她那副“乖巧但坚决不妥协”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姑娘，陛下说了，今日的兵法课改在膳后。”
时寻葵笑容一僵。
……这是铁了心要她陪饭？！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再挣扎一下，朱公公却己侧身让开一条路，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道：
“陛下还说，若姑娘肯去，今晚的宵夜就添一碟贵妃红。”
是她在万顺楼最爱吃。
时寻葵瞪大眼：“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
话到一半，忽然想起前几日自己曾在藏书阁随口提过一嘴，而当时陛下正好在门外。
……被算计了！
她咬了咬唇，最终屈服于贵妃红的诱惑，站起身：“……带路吧。”
朱公公笑容更深，躬身引路时，袖中悄悄滑出一块包好的贵妃红，塞进她手心，低声道：
“先垫垫，老奴偷偷藏的。”
时寻葵：“……？”
这皇宫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拿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