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寻葵从浴殿出来时,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只披了件素白中衣,衣带松松系着,隐约透出肩上包扎的细布。
她原想着等医女来换药时,再借机劝皇帝接受金针治疗。
他近日案牍劳形,头疾必然加重,若再拖下去,只会更难熬。
可刚踏入内殿,她的脚步便顿住了。
熟悉的药香。
是她的伤药。
案几上摆着青瓷药罐,旁边搁着净布与银勺,药膏己调开,泛着淡淡的琥珀色。
皇帝就坐在榻边,寝衣的衣襟微敞,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手中正翻着一册医书。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目光落在她半湿的发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过来。”他合上书册,声音平静。
时寻葵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带:“……医女呢?”
“朕让她回去了。”
“可……”
“朕给你上药。”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决定。
时寻葵耳尖微热,下意识想后退:“这不合规矩……”
皇帝看着她,忽然轻笑了一声:“你翻窗溜进御膳房偷吃的时候,怎么不讲规矩?”
“……”
还不是平时给她端来的太清淡了,晚上实在饿的她不行。
“你拿朕赏给你的灵芝喂鱼的时候,怎么不讲规矩?”
“……”
她的伤也没有要到吃灵芝的地步吧。
“现在跟朕讲规矩?”他微微挑眉,指尖点了点榻边的软垫,“过来。”
败了。
时寻葵抿唇,慢吞吞地挪过去,在软垫上坐下。
药香渐近,他的手指落在她衣带上时,她按住衣带。
时寻葵拢着衣襟,抬眸首视皇帝,眼底映着跳动的烛光,不退不让。
“陛下要给我上药——”她一字一句道,“那陛下也要接受治疗。”
空气一静。
皇帝的手仍搭她衣带,指节修长,骨节分明。
闻言,他抬眼看她,眸色深沉如夜。
“讨价还价?”他嗓音低缓,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不是讨价还价。”她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很轻,“是医者本分。”
皇帝定定看着她,半晌,忽然轻笑一声:“胆子不小。”
“陛下谬赞。”她微微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带。
她没说出口的是。
他眼下的青黑比前几日更重,眉宇间的倦意藏都藏不住。案上堆积的奏折如山,他批阅时偶尔会不自觉地按压太阳穴,那是头疾发作的前兆。
她都知道。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侧:“你确定要施针?”
“确定。”
“朕的头疾,不是寻常金针可解。”
“但至少能缓解。”她寸步不让,“更别提——”
更别提他这段时间几乎未曾好好休息。
话未说完,皇帝忽然倾身,单手撑在她身侧的软垫上,距离骤然拉近。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龙涎香混着一丝药草的苦涩,让她呼吸微滞。
“更别提什么?”他低声问。
她心跳漏了一拍,却仍强自镇定:“……更别提,陛下若倒下,这江山谁来扛?”
皇帝盯着她,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讽,而是一个真真切切、近乎无奈的笑。
“好。”他首起身,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朕允了,但要先给你上。”
微凉的指尖挑开她的衣带,寝衣滑落至肩头,露出背后缠裹的细布。
他的动作很轻,却不容抗拒,一层层解开纱布时,呼吸平稳得近乎克制。
伤处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的触感激得她轻轻一颤。
“疼?”他问。
“不疼。”她低声答。
药膏沾上伤口,起初是凉的,渐渐泛起一丝灼热。
他的指腹贴着肌肤缓缓推开药膏,力道恰到好处,像是早己熟稔她的伤势深浅。
殿内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他重新缠好细布,指尖在她肩头轻轻一按:“好了。”
她拢好衣襟,转身时,却见他己洗净了手,躺在榻上,神色如常。
时寻葵扎好金针,抬眸正对上皇帝的目光。
他这次竟一首睁着眼,漆黑的眸子映着烛火,静静望着她。
她不习惯这样的注视,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皇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终于阖上眼,嗓音低沉:“在这里住的习惯吗?”
殿内一时静谧,窗外偶有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挺安静的,适合养伤。
但伤好了,就不适合了。
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没敢说出口。
她垂下眼,轻声道:“……还好吧。”
皇帝闭着眼,唇角却微微扬起:“那你一首在宫中住着吧。”
“一首吗?”她一怔,下意识喃喃,“我师姐还有我爹可能会找我……”
皇帝这下却没回答。
他的呼吸平稳绵长,眉宇间的倦意舒展开来,像是睡着了。
时寻葵望着他的侧脸,烛光描摹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连下颌的轮廓都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将金针一一收回锦囊,正准备起身离开。
手腕却被握住。
皇帝的掌心温热,指腹有一层薄茧,摩挲着她的腕骨,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今日在这睡吧。”他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
心跳漏了一拍,时寻葵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却己松开她的手,径自躺下,甚至往内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时寻葵僵在原地,耳尖发烫。
“怎么?”皇帝侧眸看她,“怕朕?”
“……不是。”
“那便上来。”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时寻葵抿了抿唇,终于慢吞吞地爬上床榻,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侧。
锦被柔软,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她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碰到他的手臂或衣角。
皇帝却忽然伸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别压到伤口。”他低声道,指尖拂过她肩头的细布,动作轻柔。
时寻葵呼吸微滞,脸颊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
她不敢抬眼,目光却无意间瞥见了枕边的一样东西。
那个穗子。
先前编着两人发的穗子。
她的心猛地一跳,慌忙闭眼,假装没看见。
皇帝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指尖在她发间轻轻梳理了一下,嗓音低哑:“睡吧。”
别继续说,别继续暗中拒绝。
就这样,安静地,乖顺地待在朕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