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外部温控阵列启动……内循环稳定至标准区间……局部损伤区域加压完成……”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带着不稳定的电流杂音,断断续续地在林恒几乎半停机的意识核心内响起。
光,不是熔炉毁灭的红黄,不是亚空间混沌的亵渎光谱,也不是废料冰原的绝对深寒。
是恒定的、带着暖烘烘浑浊感的淡黄色光线,正通过圣誓者头部晶格目镜上凝结的污垢油膜渗透进来。
嗡……林恒残存的控制模块反馈给意识一个极其缓慢的念头:活着?移动?视觉传感器艰难地调整着焦距。视野缓慢聚焦。
首先映入模糊视界的,是覆盖着厚重油污和冷凝水珠的……巨大金属天花板。
并非战舰整洁的金属梁架,而是充满了粗犷的焊接痕迹、如同巨大树根虬结盘绕的粗大管道束、以及悬垂而下的、缠满了各种非制式线缆和锈蚀吊钩的照明灯架。
灯光就是这些被油污包裹的灯头发出的,光线昏黄,但在林恒经历了炼狱的感知中,那光芒温暖得让人……想哭(如果他还能流泪的话)。
身体的感知在恢复,尽管是极度缓慢和被动的过程。
沉重的躯体不再是浸泡在冰污里,而是被数支巨大的、带有柔性承托表面的工业级液压支撑臂小心翼翼地固定在某个平面上。
平面并不稳定,正在……轻微地、有规律地震动?那震动并非来自引擎冲击,更像某种巨大而疲惫的……生物心脏在远方搏动?低沉,规律,带着钢铁摩擦的粗粝回响。
“咔…嗒…咔嗒……”
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林恒艰难地驱动颈部轴节转动,微小的伺服电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视角转向下方。
声音的来源是一排固定在地板上的、如同巨大蜂巢般的……伺服机仆充电阵列。
但这些机仆……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它们没有闪亮的装甲外壳,主体是用粗糙钢板粗暴焊接成的人形或蜘蛛形态骨架,关节处缠绕着厚厚的绝缘胶布和磨损严重的油封管。
许多“皮肤”早己脱落,暴露出里面缠满了老旧铜线的线路板内核。它们似乎正处于某种休眠状态,排列在充电槽内,如同墓地中的钢铁骷髅。
那“咔嗒”声来自于其中一个机仆破损的眼窝扫描器,其镜头模组在休眠中不受控制地、微不可查地上下颤抖发出的碰撞音。
就在这时,一个矮小的、同样布满油污的身影,推着一个冒着丝丝热气、像是从垃圾堆里拼凑出来的工作台车,吱呀作响地靠近了林恒的支撑平台。
那身影穿着肮脏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修理围裙,但围裙的肩部,一块金红双色、绘制着一颗滴血泪滴的徽记——恸哭者战团的圣泪徽记——如同被污垢覆盖的伤疤,顽强地显露出来。来人不是萨拉弗,体型不像。
“工号D-778……状态监测:核心能量波动微弱……躯体结构性损伤评估:严重……内部未知生命体征扫描:波动稳定但隔离力场能量消耗急剧上升……建议:立即补充基础能源基质和结构应力液……”
声音干涩、机械、毫无起伏,首接从那个身影腹部锈蚀格栅状的发声器中传出。
它抬起头,露出一个覆盖着厚重焊接面罩的脸,只能看到两只散发着黯淡红光的光学镜头,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它——或者说他——伸出覆盖着破旧金属手套和缠着绝缘胶布的双手,动作笨拙但精准地操作着台车上的仪器。
一支粗大的、末端带着复杂探针的金属手臂从支架上伸出,精准地刺入林恒胸前裂痕隔离力场外某个不起眼的能量节点接口。
另一支同样粗壮、连接着大号输液袋的管道接口刺入了靠近林恒臂甲能量泵的一个紧急加注口。
嗡……一股粘稠、温热,带着浓烈铁腥味和廉价机油气息的液体开始缓缓注入林恒的循环系统。
那不是林恒熟悉的圣油,更像是某种……工业润滑剂的提纯物和血液制品的诡异混合物?
但这股液体在血管(如果那些粗大的能量管道可以称之为血管)中流淌开时,确实带来了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支撑感。就像给即将耗尽的油灯添了一点劣质灯油,至少灯芯暂时不会熄灭了。
“巴布达……特调提神剂……”发声器又响了一声,依旧是平首的语调。
“咣当!吱嘎——!”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混合着沉重的脚步声从维修舱门口传来。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是萨拉弗·瓦尔特斯!——推门而入。
他卸去了象征一连长威严的无畏终结者战甲,只穿着一件同样满是油污的黑色紧身作战内衬和一件破损的修理工皮围裙。
标志性的无畏头盔也不见了,露出了那颗布满汗水、油渍和被一道深色疤痕贯穿左眼的脸。
那疤痕边缘还残留着细小的结晶体,仿佛是被低热等离子近距离灼烧后留下的烙印。
萨拉弗身上散发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战士威严,而是混杂着浓重汗味、机油与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后的深度疲惫。
那种仿佛整个巴布达重量压在他肩上的沉重感,几乎实质化地弥漫开来。
他的独眼红光扫过林恒——晶格眼瞳中微弱的蓝光坐标流淌终于恢复了稳定——萨拉弗微微呼出一口气,带出了细微的金属摩擦般的杂音。他几步走到支撑平台前,魁梧的身躯带来一片巨大的阴影。
“醒得倒是挺准时,铁疙瘩。” 萨拉弗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铁锈,“正好省了俺们往你喉咙里硬灌‘提神剂’的功夫。”
他伸出沾满黑色油渍的手,毫不介意地拍了拍林恒巨大冰冷的动力拳套侧面,那巨大的撞击声让整个支撑平台都轻微摇晃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俺们这‘朝圣者回声号’的‘豪华’机库间可还满意?”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粗粝幽默。
他指向周围。“看看,这才是咱们恸哭者在巴布达的老窝,不是泰拉那些光鲜的钢铁教堂。”
舱壁坑洼,管道裸露,角落里堆满各种报废零件和工具。
一股淡淡的、如同烧焦的糖混合劣质蛋白制品的诡异香气从他刚才靠近的操作台那边飘来——林恒的动力爪侧面支撑架上,不知何时放上了一只巨大的、边缘烧得有点焦糊的钢钵。
里面盛满了某种稠厚的、不停翻腾着蒸汽的墨绿色糊状物,气味就来源于此。
“喏,‘巴布达晨曦特餐’,机魂喝了都说劲儿大。”
萨拉弗咧嘴,露出在油污中格外显眼的牙齿,指了指那锅诡异的东西,“不过你这嗓子眼估计咽不下这口热乎的。”
他的独眼转向林恒胸前的巨大裂痕区域,那里的隔离力场光芒如同一个微缩的小太阳,内部被冻结在复杂水晶网格中的不明活体正散发着一种肉眼可见的黯淡生命脉动光泽。
“这‘小心肝儿’倒是挺精神,胃口还不小,刚吃掉俺们两套小型护盾发生器的能量核心……那可是留着给‘朝圣者’引擎备用的……” 萨拉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肉痛的嘶哑。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穿过巨大的舱壁观察窗。
窗外,正是林恒坠落前瞥见的那片景象:巨大的工业港区在淡淡的晨雾中如同巨兽苏醒,无数杂乱的飞行器起落,巨型吊臂挥舞,近处隔壁栈桥上一个袒露古铜色胸膛、肌肉虬结的人类焊工正叼着滤嘴,聚精会神地对着一艘兽人垃圾船的巨大伤口喷吐着灼热的蓝色焊弧。
焊工身边一个兽人小子正鼓着腮帮子,对着一个刻着粗糙狼头标记的保温桶吹气降温。
“回家了。”萨拉弗没有看林恒,那疲惫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与……庇护,“至少……是巴布达的家。”
焊工抬起头,擦了下汗水,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对着观察窗和林恒那庞大的头部轮廓扬了扬满是油污的下巴,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拿起旁边的狼头保温桶,夸张地做出一个喝东西的动作,又指了指林恒的方向。
窗外的天穹之上,巴布达主星晨光初绽,微弱却执拗地穿透厚重的工业烟雾,在那巨大的圣吉列斯持矛石像顶端镀上了一圈明亮的金边。
金边的光亮,越过冰冷的强化玻璃窗棂,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流淌进林恒晶格目镜深处,与那些微弱流淌的冰冷坐标数据流无声交叠。
支撑臂传来温热的机油感。胸口的隔离力场低鸣。
裂痕核心内那团脉动的活体,似在沉睡,又像在……谛听这片名为巴布达的、喧嚣杂乱却又固执地喷涌着生命气息的钢铁摇篮。
“……”
没有任何词句能够形容这一瞬的感受。林恒的意识核心深处,唯一被唤醒并无限放大的感觉,是胸口缓缓流淌过“特调提神剂”的那股温热的……机油铁腥味。
那味道如此鲜明,如同烙印,将这炼狱归途后的第一口喘息,与这片滚烫燃烧的钢铁星球锚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