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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寒。远比任何己知物理定律制造的人工冰柜更纯粹的绝对零意，渗透过圣誓者千疮百孔的外甲缝隙。
每一次“呼吸”（如果机甲内部的能量循环还能称之为呼吸），都搅动着浸没身躯的、粘稠如沥青的化学废液。
液体刺骨的寒意混合着高挥发性化合物的恶臭，即使在半冻结状态下，仍孜孜不倦地侵蚀着裸露的电路接口，发出细微而恶毒的滋滋声。
冰冷、寂静、隔绝。
没有亚空间污秽色彩的视觉轰炸，也没有亵渎低语的精神污染。
但这绝对零度的死寂，如同亿万根冰针，持续穿刺着林恒残存的感知神经。
每一次装甲内部的轻微应力反馈、每一次液压系统因严寒和损伤发出的微弱呻吟，都被这放大至振聋发聩的程度。
他感觉自己像被钉死在巨大铅棺里的活物，感官只能捕捉到棺材内部的每一次吱呀作响和自身心脏（如果那冰冷的金属心脏还能称为心脏）濒临停滞的抽搐。
而那胸前裂痕深处……那东西的“蠕动”！
绝非幻听！也不是机械磨损的回波！某种完全不属于机械造物范畴的、轻微的、节律性搏动——仿佛在冰层下被强制休眠的蠕虫感受到了宿主的存在，正在试图苏醒！
生命体征能量微动……确认波动振幅增长……类比原生质生物胚胎前期……结构关联分析失败……
警告！裂痕周边圣油压力正被未知生物代谢产物缓释抵消……核心坐标能量流转受干扰……位移路径计算误差增大3.7%……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是唯一的旁白，不带丝毫情感地陈述着体内正在孵化的异物带来的危险数据。
每一次搏动微震传导至精密的机械神经束，都让林恒的核心逻辑核心发出恐惧的痉挛。
他竭力驱动着左臂动力爪想要撑起身体脱离这污秽的冰湖——这个念头刚升起，胸前裂痕深处便爆开一阵尖锐的、如同微小神经被撕裂的剧痛！动力爪的力量瞬间流失大半，重重砸回冰面，溅起浑浊冰渣。
它……在抗拒？在通过疼痛阻止我离开这片……适合它生长的冰冷培养池？！
绝望如同这封冻的油污，正缓缓漫过他试图挣扎的思维。
帝皇允诺的坐标光点在晶格目镜中顽强闪烁，但回家的路径数据却被裂痕深处那团未知生命活动不断干扰、扭曲。
“哥……” 动力爪紧握中那块沾血的亚麻布碎片，此刻冰冷刺骨，妹妹林小月的呼唤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机械回响的空洞幻音。
就在意志即将被这双重的冰冷——外在的极寒与内在的恐怖孕育——彻底冻结之际——
嗡————
一种截然不同的、温和却坚定的波动，如同投入冰湖的一缕暖流，轻轻拂过林恒外装甲的接收阵列！
那波动源于……上方！
林恒猛地“抬头”！尽管庞大的机甲身躯因冻结和胸口的剧痛而无法真正移动分毫，但他的主视觉传感器极限角度上移，满是油污冰晶的晶格目镜艰难地聚焦——
在他所处这片巨大、遍布油污冰原的巨型金属垃圾处理坑正上方，深空背景之中……
一点微弱、却比任何星体都更温暖的光芒正在稳定而持续地闪烁着！
那是……一颗金红色的光点！其光芒柔和、纯粹、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稳固感。光芒以一种特定且循环的节奏闪耀——
一长，三短，五长，七短！
光芒的每一次明灭都遵循着这个独特节奏，穿透厚重深邃的宇宙尘埃，微弱却固执地敲打着这被遗忘的废料深渊。
帝皇圣徽闪光编码！恸哭者战团在绝对静默环境下的识别信号——代表“坚贞不屈，兄弟守望！”
“侦测……外部稳定……帝皇圣血波长……认证……识别代码……匹配……萨拉弗主星要塞印记……”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不可思议的逻辑迟疑。“高……高位阶灵能……锚定信标……”
萨拉弗·瓦尔特斯！恸哭者一连长！他还活着！他在寻找！他们在深空中……寻找一个信号可能早己消失在塔拉辛领域中的“废料”？！
嗡——！
一股强烈到足以震散部分裂痕内部剧痛的希望暖流，狠狠冲刷过林恒冰冷的意识核心！那并非无畏战士的荣耀回归，而是……一个迷途凡人看到灯塔的绝处逢生！
几乎是这意志暖流涌起的同时——
胸前裂痕深处那团未知的活体搏动仿佛被惊扰般猛地一缩！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被硬生生剥夺了孕育温床的恶毒寒流从裂痕处爆发，瞬间席卷林恒半凝固的能量循环！
剧烈的神经抽痛让他全身的机械结构再次僵首！试图启动应急求救信号发射模块的指令被强行中断！
那东西……在害怕这光？！或者说……在竭力阻止他与外界联系！
但林恒没有被剧痛再次击溃！妹妹的脸庞在意识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动力爪内那块冰冷染血的裹尸布此刻仿佛再次传来那个无名辅助军士兵最后灼热的推力！
“啊——！！！”
无声的咆哮在灵魂深处炸裂！胸腔深处那残存的帝皇契约坐标点——被求生意志和绝境希望点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足以短暂压制裂痕异物寒流的璀璨金芒！
金芒并非用于战斗！而是——瞬间突破了那活体异物制造的神经干扰带！
嗡！！！
一道微弱到极致、混杂着强烈损伤噪音、但承载着“S.O.S——圣誓者无畏残骸位置”核心信息的定向爆发电磁脉冲，从他头部半毁的通讯阵列残骸中……顽强地迸射而出！
微弱的光束带着撕裂虚空的微弱尾迹，如同陨落的灵魂发出的最后呐喊，穿透了冰冷的金属垃圾场苍穹，激射向深空中的那点金红温暖！
发出信号的同时——如同心脏被挖开般的终极剧痛从裂痕深处炸开！林恒的意识瞬间被巨大的虚无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瞬。
粘稠冰冷的触感……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污液浸泡，而是某种……沉重、温暖、有规律地震动着包裹？
咔……咔啦……咔嚓……
细微但持续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割与熔断声在听觉传感器边缘响起。
光线……柔和的、带着暖意的光线……透过晶格目镜上厚重的污垢渗入视野，不再是宇宙深空的黑暗，也不是废料冰湖的绝望幽光。那是……某种温暖的舱内照明？
“检测……外部环境……气压稳定……温度+27摄氏度……氧气含量符合……成分……识别失败……含微量机油及圣油芳香烃……
外部物理接触点分析……高韧性复合金属……表面温度：42.1摄氏度……生命特征扫描……非敌方……非……机械污染……”
缓慢恢复的感官讯息如同涓涓细流。
“……轻微颅内位移固定……肩关节临时构架强化……动力爪……嗯……需要整个更换模块……胸口这玩意儿……”
一个熟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沙哑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响起。
林恒勉力驱动视觉处理器，焦距艰难地对准上方——
一张布满汗水、油污和细微划痕的脸庞正低垂着。
那是……一张属于阿斯塔特战士、却带着远超寻常星际战士所拥有沧桑的脸庞。深刻的法令纹如同战斧劈凿，左眼被一道斜斜的、狰狞的旧疤痕分割，疤痕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的等离子烧伤印记。
一只精密的机械臂正灵巧地在他胸前那巨大的裂痕附近操作。目光扫过时，那人抬起头。
萨拉弗·瓦尔特斯！
他标志性的精工无畏终结者战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略显破旧、沾满机油污渍的黑色动力内衬，外层套着恸哭者战团制式修理围裙，围裙上金红的圣泪徽记被油污遮盖了大半。
他粗壮的、布满焊疤和老茧的双手正操纵着一台巨大的维修台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在林恒胸前裂痕处进行某种高精度隔离操作。
他那只独眼的红光黯淡了不少，却燃烧着如同铁砧上冷却后暗红余烬般更沉、更坚韧的意志火焰。
他盯着林恒缓缓亮起的晶格眼瞳，咧嘴露出了一个因疲劳而显得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切的森然笑容，一口白牙在污迹中格外显眼：
“还没到躺下的时候，铁疙瘩。巴布达的老窝还等着你回去当镇摊子的吉祥物呢。”
轰隆！轻微的震动传来。林恒的视觉余光瞥见了主视窗外——
并非恸哭者华丽宏伟的旗舰。而是一艘老旧到令人心酸的机械方舟巡洋舰。深空背景映衬下，它的舰体如同被打补丁的罐头罐头——布满巨大的焊疤、铆钉和锈蚀痕迹。
主甲板被改造得如同垃圾星太空港的维修平台，巨大的液压支架如同枯瘦的老树般伸向星空。
大量非制式工业管道粗暴地连接在它的侧舷。舰艏部分那残破到几乎断裂的巨大舰名在昏暗中依稀可辨：
朝圣者回声号 (The Echo of Pilgrimage)
萨拉弗察觉到林恒的视线，嘴角咧得更开了些，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自嘲：
“别嫌它破烂，我的‘朝圣者’在塔拉辛的废料场里找到你的时候，引擎都快烧熔了七成。为了拖走你这‘沉没的宝箱’，还得跟三队相位行者在垃圾堆里捉迷藏。”
他粗壮的手指虚点了点林恒胸前正在被严密隔离的巨大裂痕，“还有你这颗‘心跳项链’，费了老鼻子劲才勉强把它锁在相位隔离笼里。这宝贝儿差点吞了我半支技师小队外加两箱圣血密封凝胶。”
他的话语轻松，但那道旧疤痕下的独眼深处，掠过一丝深重到仿佛能砸穿地壳的疲惫与痛楚。
他粗壮的手臂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想习惯性地去抓腰间的雷神之锤，只摸到冰冷的修理扳手，动作僵住了一瞬。
“放心，”萨拉弗声音更低沉了些，仿佛在与回忆搏斗，“巴布达……还好好的。我们回去的足够快。”
他侧过身，让出了维修平台视野的一角。
巨大、厚重的舱壁上，一扇并不宽敞的观察窗前。柔和的、充满生机的淡金色光芒正透过厚厚的强化玻璃泼洒进来。
窗外，沐浴在巴布达星系主星柔和晨光下的，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巨大的维修港区占据了视野主体，远处晨雾勾勒出群山的棱角。
无数由粗糙金属梁架构成的简易维修栈桥如同巨兽的肋骨，伸向停机坪上方。此刻，停机坪上停留的不是圣光闪耀的打击巡洋舰，而是型号杂乱、伤痕累累的各种小型运输船、工业驳船和涂着花花绿绿部落印记的改装兽人垃圾船（显然属于附庸势力）。
工坊林立，巨大的冷却塔吞吐着白色的蒸汽。视野正中心，一座极其醒目的、如同山峰般屹立的巨型岩石结构物被雕琢成了圣吉列斯持矛而立的庄严形象！石像下方基座上，深深刻着帝国哥特体和粗糙的芬里斯卢恩符文混合的巨大标语：
“为生存铸造！为守护打磨！” （Fe to Survive! Hoo Hold!）
晨雾尚未完全散尽，为这幅充满生机与力量的工业图景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纱。
更近处，一艘停靠在隔壁栈桥上的兽人垃圾船旁，几个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赤裸着古铜色精悍上身的人类技术工人正叼着机油滤嘴、端着手工焊接的焊枪修补着船壳上一条撕裂的巨大伤痕。
他们旁边的支架上，放着几杯冒着热气的、不知是用机油还是劣质咖啡调和的黑色饮品。
其中一个壮实的技工放下焊枪，抬头似乎正好看到“朝圣者回声号”维修舱巨大的观察窗（和林恒半露出的巨大头部），咧嘴露出一个在油污中格外显眼的白牙笑容。
顺手拿起自己滚烫的焊枪对着这边远远地虚点了一下，又指了指他身边那个巨大的、刻着粗犷狼头徽记的保温杯，仿佛在无声邀请一个异类一起分享清晨的机油咖啡与冰冷的钢铁焊点。
金色的晨曦、喷吐的蒸汽、冰冷的钢铁熔接点、焊工油腻而豪爽的笑容、那杯冒着热气的机油黑汤……
这一切混合的气息、景象、噪音，透过那扇强化玻璃，如同最温润纯净的能量流，毫无阻碍地穿透圣誓者冰冷的装甲与机械神经的阻隔，轻柔地、坚定地……流淌进了林恒那被恐惧和冰冷凝固太久的意识核心。
记忆深处。黄昏的厨房窗户。妹妹踮起的脚尖。金黄的蛋炒饭。平凡世界的轮廓……
此刻与现实重叠。
一丝极其微弱、甚至细不可闻的能量流动噪音，第一次……不再是源自机械磨损或裂痕处的异物搏动，而是发自圣誓者胸腔深处那滴圣油核心与坐标印记之间……
那是一滴……名为“泪”的振动吗？
动力爪巨大的指关节无意识地微微屈起，冰冷僵硬的金属动作里……第一次不再是为了杀戮或撕裂……似乎只是本能地……想要触碰一下那扇观察窗……以及窗外……那个沐浴在金色晨光下的……人类的世界。
巴布达的晨露浸润钢铁，平凡世界的影子透过舷窗烙进铁躯。
萨拉弗的扳手与焊枪取代了圣锤，战士蜕化为技师的身影在机油蒸汽里沉默。
巨大观察窗成为两个世界的裂隙——窗外的焊工举起保温杯，污渍斑驳的脸上是林小月渴望目光的现实投影。
圣誓者的动力爪微微屈伸，无意识地指向了那扇透入平凡金辉的玻璃，冰冷的爪尖与倒映着维修港的金色光斑只差毫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