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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后的吕苒苒，像是被重新注入了能量的电池，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课堂上，她腰板挺得笔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黑板，回答问题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和积极，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劲儿。语文课上，当赵俊毅老师提问《包身工》中某个细节描写的作用时，她第一个高高举起了手，回答得又快又准，引得赵老师那向来严肃的嘴角都似乎松动了一下，微微颔首。
“哟，老五，打了鸡血啦？这么积极！”课间，老三刘梦打趣道，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吕苒苒的额头。
吕苒苒只是嘿嘿一笑，马尾辫得意地甩了甩，也不反驳，心里那点隐秘的快乐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
然而，这高涨的情绪并非恒定不变。有时，上一刻还因为英语课上李老师一句“Very good!”而笑得灿烂，下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就会倏地黯淡下来，托着腮望着窗外操场上的某个点出神，连赵心恬轻轻碰她都没察觉。那点重新燃起的希望小火苗，似乎总被一阵看不见的风吹得明明灭灭，带着患得患失的忐忑。
细心的赵心恬最先察觉了这种反复。晚自习结束，回到寝室，其他人都忙着洗漱打闹，赵心恬轻轻拽了拽吕苒苒的衣角，两人走到阳台上。十月初的夜风带着微凉，吹拂着赵心恬额前的几缕碎发，也吹动了吕苒苒的马尾。昏黄的廊灯下，赵心恬透过那副略显厚重的黑框眼镜，安静地看着好友，目光沉静而带着无声的探询。
“苒苒，”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风，“你最近……有心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吕苒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气。她趴在冰凉的栏杆上，下巴抵着手臂，望着楼下被路灯拉长的树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晚风吹起她深棕色的自来卷发梢，拂过她微红的脸颊。赵心恬看着忧愁的苒苒，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甜甜，”她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少女独有的烦恼和一丝羞涩，“我……我好像有点不对劲。”她侧过头，看着赵心恬镜片后那双沉静的眼睛，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坦诚，“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就是特别想听到关于梁宇的消息。谁要是无意中提起来，我耳朵就竖得老高！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听清楚。还有……更想见到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一眼，心里就觉得……特别开心，好像一整天都亮堂了。”
她顿了顿，想起车上听到的“拒绝”传闻，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上扬，但随即又垮了下去：“可是，听到别人说他拒绝了那个张曼曼，我就高兴得不行。但转头又听别人说，他亲口说过现在不想谈恋爱，只想好好学习，练琴……我，我心里又一下子空落落的，难受死了。甜甜，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她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对自己这种反复情绪的不解。
末了，又赶紧抓住赵心恬的手腕，急切地补充：“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尤其不能让我爸妈姐知道！他们肯定要说我……说我早恋！”
赵心恬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更沉静了些，像包容一切的深潭。她没有像别人那样大惊小怪，也没有追问细节，更没有说教。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反手握住吕苒苒有些冰凉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理解和承诺：“放心。”
这简单的回应，像给吕苒苒吃了一颗定心丸。
于是，从那天起，每天傍晚，夕阳给校园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时，98-8班的教室门口，总会出现这样一幕：
吕苒苒像只小兔子般蹦跳出来，一把挽住早己等在门口的赵心恬的胳膊，眼睛亮得惊人：“甜甜！走，我们去音乐楼那边溜达溜达！听说那边的晚霞可好看了！” 理由找得冠冕堂皇，那点雀跃的小心思却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赵心恬从不拆穿，只是点点头，任由她拉着，安静地陪着她走向校园西侧那座独特的建筑。
音乐楼，一栋三层高的红砖小楼，静静地矗立着。它的墙面并非整齐划一，红砖的排列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凹凸起伏，在夕阳的光线下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显得古朴又充满艺术气息。大门上方，“音乐楼”三个硕大的红字，在暮色中依旧醒目。
楼里，己经开始流淌出各种乐器的声音，钢琴的清越、手风琴的悠扬、小提琴的婉转，还有隐隐约约的练歌声。吕苒苒的目标很明确——那个在三楼最东头琴房的身影。
她拉着赵心恬，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拐角处停下。这里有一扇老旧的木窗，正对着琴房走廊的方向。吕苒苒就扒在窗框边，只露出一双圆溜溜、充满灵气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朝三楼张望。
赵心恬则安静地站在她身后，背靠着斑驳的墙壁，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英语单词书或心理学笔记，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真的只是陪朋友来看书，顺便“欣赏”一下音乐楼的氛围。只有偶尔吕苒苒因为激动而轻轻拽她衣袖时，她才会抬起眼，顺着好友的目光望过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甜甜，快看快看！他出来了！”吕苒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手指紧紧攥着赵心恬的衣角。
琴房的门开了。梁宇背着那把深褐色的吉他，走了出来。他依旧是简单的白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三七分的头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他似乎刚结束一段练习，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他习惯性地低着头，沿着走廊向楼梯口走来。
吕苒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像揣了只疯狂擂鼓的小兔子。她猛地缩回头，拉着赵心恬就要往楼下跑，想制造一场“完美”的擦肩而过。可刚跑下两级台阶，又觉得太刻意，慌忙停下，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其实很整齐的马尾辫，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拉着赵心恬“正好”往上走。
楼梯狭窄而安静，只有她们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琴声。
一步，两步……
梁宇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方。
吕苒苒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却只敢落在他肩膀以下的位置，嘴唇动了动，想打个招呼，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僵硬地、故作自然地继续往上走，与他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她的发梢，似乎轻轻扫过了他抱着吉他的手臂外侧。
梁宇的脚步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他依旧是低着头的姿势，目光落在脚下的台阶上。但在他与吕苒苒擦肩而过的那一刹，他那双总是沉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细长眼眸，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抱着吉他琴颈的手指，似乎也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
他没有转头，没有停顿，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一下，只是继续保持着那个微微含胸、略显孤僻的姿态，抱着他的琴，沉默地向下走去。只是那下楼的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耳廓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也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红。
首到梁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脚步声远去，吕苒苒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她又忍不住雀跃起来，抓着赵心恬的胳膊，眼睛亮得如同落入了星辰：“甜甜！你看到没？他刚才……他刚才好像顿了一下！是不是？”
赵心恬看着好友因为一次“擦肩”就激动得小脸通红的模样，无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好友需要的不是分析，只是一个无声的见证者。
而楼下，抱着吉他匆匆走向另一间琴房的梁宇，只觉得刚才擦肩而过时，鼻尖掠过的那一丝极其清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某种水果香皂的气息，扰得他心绪有些微的纷乱。
他推开琴房的门，将吉他小心地靠在墙边，走到钢琴前坐下。指尖落在冰凉的琴键上，本想弹一首练习曲，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那双在楼梯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的圆眼睛，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慌乱无措的样子。
他微微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干扰。深吸一口气，手指按下，流淌出的音符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青涩的悸动。
窗外，暮色西合，将音乐楼不规则的墙面轮廓温柔地包裹。
少女的心事，如同这晚风，轻轻拂过少年沉寂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