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潮湿的死胡同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墙壁上的青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绿,混杂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和刀疤强身上浓烈的烟草汗臭。苏晚晴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退无可退。那把冰冷的匕首尖抵在她颈侧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死亡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小娘皮,胆子不小啊?”刀疤强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刀疤因狞笑而扭曲着,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敢坏老子的财路?活腻歪了!”他喷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口臭,熏得苏晚晴几欲作呕。他身后,两个打手堵住了唯一的出口,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鬣狗。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但苏晚晴的瞳孔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却在死亡的威胁下燃烧得更加炽烈!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重生一世,首富之路才刚刚铺开一角!她的右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和冷静。帆布包里的扳手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财路?”苏晚晴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靠骗,靠抢,靠欺负老弱妇孺?你们‘宏发’的财路,就这么见不得光?”她在激怒他,也在拖延时间。大脑疯狂运转,寻找着哪怕一丝微小的破绽!
“放屁!”刀疤强果然被激怒,抵着匕首的力道又重了一分,锋利的刀尖瞬间刺破了皮肤表层,一丝殷红渗出!“老子今天就让你这张利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眼中凶光暴涨,另一只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朝着苏晚晴的脸颊扇来!
劲风扑面!
苏晚晴瞳孔骤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她猛地偏头,同时藏在身后的右手闪电般探向帆布包!硬扛这一巴掌不死也残,只能拼死一搏!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别动她!”
一声低沉、沙哑、却如同闷雷炸响在狭窄巷道里的暴喝,轰然而至!
声音未落,一道高大如铁塔般的黑影,裹挟着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机油和铁锈的劲风,如同炮弹般从巷口那两个打手中间蛮横地撞了进来!
是方劲松!
他来得太快!太猛!那两个堵路的打手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如同被失控的卡车撞上,惨叫着向后飞跌出去,重重砸在污秽的地面上,一时爬不起来。
刀疤强扇向苏晚晴的手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硬生生打断!他惊骇地转头!
迎接他的,是一只沾满黑色油污、指骨粗大、如同生铁铸就的拳头!那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力量和速度,狠狠砸向刀疤强的面门!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到极点的骨肉撞击声!
刀疤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扭曲,继而变成极致的痛苦和惊骇!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动作!鼻梁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混合着鼻涕眼泪瞬间从他那张凶悍的脸上喷涌而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麻袋,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对面墙壁上,又软软地滑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不成调的呻吟。那把威胁着苏晚晴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面。
死寂!
只有刀疤强痛苦的呻吟和那两个打手挣扎爬起的窸窣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
苏晚晴后背紧贴着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清醒。颈侧被刀尖刺破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她刚才距离死亡有多近。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如同磐石般沉默的背影。
方劲松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出硬朗的线条。他微微垂着头,看着自己那只沾着刀疤强鲜血和油污的拳头。指关节处皮肤破裂,渗出血丝,混合着黑色的油污,显得格外狰狞。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粗重的呼吸在安静的巷道里清晰可闻。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煞气,如同水银泻地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空间。那两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打手,对上他微微侧过头、扫过来的、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墨黑眼神时,瞬间如坠冰窟,连滚带爬地拖起地上半死不活的刀疤强,头也不回地仓皇逃出了巷子,连掉在地上的匕首都顾不上捡。
危险解除。
巷道里只剩下苏晚晴粗重的喘息,和方劲松沉默如山的背影。
苏晚晴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上,身体因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她看着方劲松的背影,看着他那只受伤的、紧握的拳头。两次了!一次在汽车上,一次在这里!每一次都是在她最危急的关头,如同神兵天降!
“为什么?”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沉默的背影,“为什么帮我?你到底是谁?”这是她心中最大的谜团。这个危险的男人,他的出现绝非偶然,他的援手更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善意。
方劲松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她。沉默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苏晚晴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终于响起:
“看不惯。”极其简短的三个字。
看不惯?看不惯“宏发”的欺行霸市?看不惯他们对弱者的欺凌?还是……看不惯她苏晚晴卷入其中?
这个答案太过模糊,太过敷衍!苏晚晴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真相的全部!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还有些发软。
方劲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终于缓缓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巷道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苏晚晴笼罩其中。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古铜色的皮肤沾着几点飞溅的血迹,更添几分冷硬。那双深潭般的墨黑眸子,此刻正沉沉地、毫无遮挡地落在苏晚晴身上。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惊——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苏晚晴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
他的视线在她颈侧那道细小的、渗着血丝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她因跌坐而沾满泥污的裤腿,最后定格在她那双沾满了泥泞、鞋尖磨破的崭新白球鞋上。
又是鞋……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在颠簸的长途汽车上,他递回她的帆布包时,也似乎特意看了一眼她脚上那双沾满泥泞的旧布鞋!这个细节,此刻在生死危机之后,显得格外突兀和意味深长。
“这里……”方劲松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艰涩?“是虎狼窝。你……不该来。”他的目光越过苏晚晴的头顶,投向巷子外那片被“宏发”阴云笼罩的棚户区,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沉重。“趁早……走。”
趁早走?离开浦东?离开她刚刚布下棋子的战场?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巨大机遇?
苏晚晴几乎要冷笑出声!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挺首了脊背。尽管身形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单薄,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寒星,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眸子。
“走?”苏晚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的路,就在这里!”她指了指脚下这片泥泞的土地,又指向巷子外那片破败却充满无限可能的棚户区,“‘宏发’是虎狼?那我就做打虎的猎人!这里不是虎狼窝,是我苏晚晴的战场!”
她的宣言,掷地有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磅礴气势和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和野望!
方劲松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却一次次让他感到惊异的女孩。看着她颈侧的血痕,看着她沾满泥污却依旧崭新的白球鞋,看着她眼中那足以焚尽一切障碍的火焰。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混合着苦涩、嘲弄和一丝微不可察的……认同?
他没有再劝。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之前的复杂情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沉淀下去,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他不再看苏晚晴,弯下腰,沉默地捡起地上那把沾着泥污的匕首,看也没看,随手一甩。
“嗤!”一声轻响。
匕首精准地钉在了巷口一个废弃的、半埋在土里的破木箱上,刀柄兀自颤动不己。
然后,他转过身,高大的背影重新融入巷子深处昏暗的光线里,步伐沉稳,朝着那片堆满废弃机器的破败厂棚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里回荡,如同沉重的鼓点。
苏晚晴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厂棚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后。颈侧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的凶险。方劲松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刷着她心中的野望。
但她没有退缩。相反,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斗志被点燃了!方劲松越是警告,越是证明这片土地的价值和凶险!他的出现,他的力量,他背后的谜团,反而成了她必须留在这里、必须征服这里的另一个理由!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沾满泥污的匕首——这是“宏发”罪行的铁证,也是她反击的武器之一。她掏出手帕,用力按在颈侧的伤口上,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走出死胡同,重新站在棚户区杂乱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刚才的冲突似乎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居民,在对上苏晚晴平静却锐利的目光时,又迅速缩了回去。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张力更加紧绷了。
她没有回自己的小屋。而是脚步坚定地走向老伯的家——那个差点被“宏发”强买强卖的老伯家。
敲门。开门的依旧是老伯的老伴,看到苏晚晴,尤其是看到她颈侧渗血的手帕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和惊恐:“姑娘!侬……侬没事吧?那些天杀的……”
“阿婆,我没事。”苏晚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温和但坚定,“阿伯在吗?”
老伯闻声从里屋出来,看到苏晚晴的样子,也是一惊,随即脸上充满了感激和后怕:“姑娘!快进来坐!刚才……刚才多亏了……唉!”他显然也看到了方劲松出手的一幕。
苏晚晴走进这间低矮、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她没有过多寒暄,首接切入主题:“阿伯,阿婆,今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宏发’不会善罢甘休。躲,不是办法。等,也可能等来更大的麻烦。”
老两口对视一眼,脸上都写满了愁苦和茫然:“那……那可怎么办啊?阿拉格房子……”
“守!”苏晚晴斩钉截铁地说出一个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但不是像刚才那样,拿着棍子硬拼。那是下策。”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张被红蓝铅笔圈点过的上海地图,铺在陈旧的小方桌上。手指点在他们房子所在的位置,声音清晰而充满力量:“阿伯,阿婆,你们信我一次。这片地方,马上就要变了!变得值大钱!‘宏发’想用几个铜板就买走你们的金饭碗,绝对不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老两口紧张而希冀的脸:“我们不能被动挨打。我们要主动出击!抱团取暖!‘宏发’欺负的就是我们一盘散沙!如果我们这片区的所有住户联合起来呢?成立一个临时的‘危房改造居民互助小组’!统一意见,统一行动!‘宏发’再来威逼利诱,我们大家一起顶回去!法不责众!他们要强来,我们就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勾当!”
“互助小组?”老伯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看到了一丝火光。
“对!”苏晚晴用力点头,“选出几个德高望重、有见识的代表。收集所有‘宏发’威逼利诱、强买强卖的证据!去政府信访!去报社反映情况!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我们要争取的,是未来统一拆迁时,真正公平合理的补偿!”
她的话语,如同一颗火种,投入了老两口绝望的柴堆里。阿婆紧紧抓住老伴的手,声音颤抖却带着希望:“老头子……姑娘说得对!阿拉不能等死!要争!”
老伯重重点头,脸上的愁苦被一种豁出去的决心取代:“好!姑娘!阿拉听侬的!阿拉这就去找老李头、张阿婆他们商量!大家抱成团!”
看着老两口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苏晚晴心中那点因方劲松警告而生的阴霾被驱散了不少。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极其冒险,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宏发”的枪口下。但同时,她也为自己在这片即将被重塑的土地上,赢得了第一份真正属于“人”的资源——民心!
团结就是力量。尤其是在这资本与权力交织的混沌初开之地,人心向背,往往能撬动意想不到的杠杆。
她告别了千恩万谢的老两口,走出屋子。夕阳的余晖将棚户区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下意识地望向那片废弃小厂的方向。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金属敲击的叮当声,单调而规律。
方劲松……他此刻在那堆冰冷的废铁中做什么?他说的“虎狼窝”,是否也包括他自己?
苏晚晴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拂过颈侧包扎的手帕。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前路的荆棘密布。但她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而坚定。
这条路,她走定了!不仅要走,还要带着这片土地上被欺压的人们,一起从“宏发”这样的虎狼口中,夺回属于他们的未来!而那个沉默如谜的方劲松,无论他是敌是友,是守护者还是煞星,都注定将成为她这场宏大棋局中,一个无法绕开的关键棋子。
她迈开脚步,崭新的白球鞋踩在夕阳铺就的金光大道上,朝着自己那个临街的小屋走去。那里,有她的存折,她的地图,她的野心,以及一份刚刚萌芽的、名为“互助小组”的火种计划书,正等待着她去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