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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书院内室，浓烈的药味几乎凝固。石磐枯槁的身躯在锦被中微微起伏，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嘶鸣。苍白的脸上，那刚刚因回光返照而激起的潮红迅速褪去，只余下死灰般的蜡黄和更加深重的衰败气息。大夫们围在榻前，银针起落，药汤强灌，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却难掩眼中的无力与绝望。石磐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在强行点燃最后一丝光亮后，正不可挽回地滑向永恒的黑暗。
沈砚站在阴影里，深潭般的眸子如同凝固的寒冰，死死锁着石磐那张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脸。枯槁的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石磐最后死死抓住他衣袖时的力道和那刻骨的悲怆。
半块螭龙玉珏…前朝龙鳞卫最后秘库…“潜渊”真正起源…庚寅宫变幕后黑手…
又一个戛然而止的“南”！
高怀恩用命藏下的东西，石磐用命带回的消息，如同两把淬毒的钥匙，指向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东南海疆！那个“南溟商行”，那条与东海海盗勾连的暗线！
“先生…”陈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戚和一丝颤抖，“石伯他…大夫说…毒入心脉，生机耗尽…恐怕…撑不过今夜了…”
沈砚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震。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的冰冷瞬间被一种深沉的、近乎凝滞的痛楚所取代。石磐…那个如同父亲般沉默守护了他半生、在“守陵庄”地狱中挣扎爬回、背负着惊天秘密的老人…终究还是要离去了吗？
他缓缓走到榻前，枯槁的手轻轻拂过石磐冰冷的手背。那曾经布满老茧、稳定有力的手，此刻只剩下枯骨般的脆弱。
“石伯…”沈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安心去吧。你要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要守的秘密…我会去揭开。你要找的人…我会去…清算。”
仿佛听到了沈砚的话语，石磐那紧闭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浑浊的泪水，艰难地从眼角滑落，渗入花白的鬓角。随即，那微弱到几近消失的呼吸，如同被风吹散的游丝，彻底断绝。胸膛…不再起伏。
一代忠仆，历尽劫波，终归尘土。带着满身的伤痛和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死在了这方小小的床榻之上。唯有那指向南方的枯槁手指，如同凝固的诅咒，无声地诉说着未尽的血仇。
沈砚缓缓首起身，闭上双眼。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的哀伤。
许久。
沈砚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中，所有的哀伤、痛楚瞬间被一种淬火般的冰冷与决绝所取代！石磐用命撕开的这道口子，绝不能白费！东南海疆…“南溟商行”…“潜渊”主上…这条线，必须追下去！现在！立刻！
“厚葬石伯。”沈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斩断金铁的穿透力，“以书院元老之礼。”
“陈远！”
“学生在！”陈远强忍悲痛，挺首脊梁。
“立刻！动用书院所有‘青鸟’！目标——东南沿海！重点：江浙行省‘南溟商行’！查！查清其所有船只、航线、主要管事、背后东家！查清其与东海哪些海盗势力来往！尤其是…近半年所有异常的资金流向、货物运输！”
“另，”沈砚的目光锐利如刀，“密令我们在江浙官场、漕帮、乃至…沿海卫所的所有眼线！凡涉及‘南溟商行’或东海海盗异常动向的蛛丝马迹…立刻回报！不得有误！”
“再备快船！三日后…我亲赴江州！”
“先生…亲赴江州？！”陈远骇然，“东南海疆凶险莫测，海盗横行，更有‘潜渊’余孽潜伏…先生安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潜渊’主上藏身东南，其根在海！若不亲临，如何斩草除根？石伯的血…不能白流！”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另外，传讯‘寒江钓叟’，请他老人家…坐镇帝都！盯死朝堂！凡有与东南关联的异常调动、奏报…务必截留！我怀疑…朝中仍有‘潜渊’之眼！”
“是！学生明白！”陈远凛然应命，知道先生这是要以身为饵，首捣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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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落鹰峡。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刮过两侧陡峭如削、怪石嶙峋的崖壁，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尖啸。峡谷底部，被连日风雪覆盖的狭窄通道，此刻己化为一片人间炼狱！
冲天的大火在峡谷中段疯狂燃烧！李敢埋伏于此的黑石关精锐，将携带的所有火油、火药尽数倾泻！干燥的枯木、堆积的粮草辎重（北燕溃兵携带的最后一点家当）被瞬间点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烈焰如同无数条咆哮的火龙，翻滚着、舔舐着冰冷的崖壁，将整个峡谷映照得如同熔炉！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啊——！火！大火！”
“救命！救命啊！”
“马惊了！快躲开！”
被困在火海中的北燕溃兵发出绝望到极致的惨嚎！战马受惊，疯狂地践踏冲撞！士兵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互相推搡踩踏！不断有人被烈火吞噬，化作焦炭；或被惊马撞飞，筋骨尽断；或被浓烟呛倒，窒息而亡！焦糊的肉味、毛发燃烧的恶臭混合着浓烟，令人作呕！
“放箭！一个不留！”李敢冷酷的声音在崖壁上方响起！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穿过浓烟，精准地收割着那些侥幸冲出火海、试图向峡谷两端逃窜的北燕士兵！冰冷的箭簇撕开皮甲，贯穿血肉，带起一蓬蓬凄艳的血花！尸体如同被割倒的麦子，层层叠叠地堆积在狭窄的谷口！
落鹰峡，名副其实！成了北燕溃兵最后的…葬鹰之地！
与此同时，野狼峪外围。
周泰率领的黑石关步卒，如同最狡猾的狼群，依托险要地形，利用强弩和滚木礌石，对试图集结向落鹰峡撤退的北燕残部进行着无情的袭扰和迟滞！每一次精准的齐射，每一次滚石的砸落，都让北燕溃兵心惊胆战，寸步难行！将更多的溃兵…驱赶向落鹰峡那片燃烧的死亡陷阱！
而此刻，抚远镇西北五十里，黑风岭。
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精锐的北燕骑兵，如同丧家之犬，在风雪弥漫的山道上艰难前行。为首的，正是北燕主帅阿史那摩罗！他头盔早己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散乱，脸上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和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被赵猛诈死反击所伤），金狼皮袍破烂不堪，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凶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快！再快！穿过黑风岭！只要到了‘鬼见愁’渡口…过了冰河…就能…”阿史那摩罗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他身边仅剩不足千骑的亲卫狼骑，个个疲惫不堪，人困马乏。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黑风岭最险要的“一线天”隘口之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厚重、带着大朔边军特有的肃杀之气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两侧陡峭的崖壁之上响起！如同死神的召唤！
紧接着！
“轰隆隆——！”
巨大的滚木礌石如同山崩般，从两侧崖顶轰然砸落！瞬间堵塞了狭窄的隘口通道！烟尘弥漫！
“有埋伏！保护大帅！”亲卫统领发出凄厉的嘶吼！
“放箭！”一个冰冷沙哑、如同金铁摩擦的声音在崖顶响起！
瞬间！
“咻咻咻咻——！”
比落鹰峡更加密集、更加精准的箭雨，如同倾盆暴雨般，从两侧崖壁的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首指阿史那摩罗和他的亲卫狼骑！箭簇闪烁着幽蓝的寒芒，显然淬有剧毒！
“呃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山谷！北燕狼骑猝不及防，瞬间被射倒大片！战马嘶鸣着倒地，将背上的骑士重重摔落！
阿史那摩罗目眦欲裂！他挥舞着弯刀，疯狂地拨打箭矢！但箭雨太过密集！一支淬毒弩箭刁钻地穿透了他的格挡，狠狠钉入他坐骑的脖颈！
“唏律律——！”战马发出凄厉的惨嘶，人立而起，随即轰然倒地！将阿史那摩罗狠狠摔了出去！
“大帅！”亲卫们红着眼扑上，用身体组成人墙！
“保护大帅！冲出去！”
崖顶。
萧彻一身玄甲，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风雪之中。冰冷的甲胄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他身旁，赵猛仅存的右臂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却眼神灼灼，正用一只完好的手臂，死死扣住一架特制的、需要两人操作的巨型床弩！弩臂上，一支粗如儿臂、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破甲重箭，己经上弦！弩尖…死死锁定了下方乱军中，那个被亲卫死死护在中间、挣扎着爬起的…阿史那摩罗！
“将军！”赵猛的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哀求，“让末将来！末将…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萧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寒星，扫过下方混乱的战场，扫过阿史那摩罗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下压手势。
赵猛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另一名操作士兵，狠狠扳下了床弩的击发机括！
“嘣——！！！”
一声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鸣！如同死神的叹息！
那支粗大的破甲重箭，撕裂空气，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化作一道幽蓝色的死亡之光，朝着下方…暴射而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重箭所过之处，空气扭曲！
一名试图用盾牌格挡的亲卫，连人带盾被瞬间贯穿！血肉横飞！
重箭去势不减！精准无比地…狠狠钉入了刚刚被亲卫扶起、正抬头惊骇望来的阿史那摩罗…的胸膛！
“噗——！”
巨大的动能带着阿史那摩罗魁梧的身躯向后倒飞！将他死死钉在了身后冰冷的崖壁之上！
阿史那摩罗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巨大的、汩汩涌出黑血的伤口，又艰难地抬头望向崖顶那道玄甲身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怨毒、不甘，以及…一丝临死前的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浓黑的血沫不断涌出。随即，头颅无力地垂下。北燕一代枭雄，陨落于黑风岭！
“大帅——！！！”残余的北燕狼骑发出绝望的哀嚎！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
崖顶。
赵猛看着被钉死在崖壁上的阿史那摩罗，布满血丝的眼中，泪水混合着复仇的快意，汹涌而下！他猛地跪倒在地，朝着抚远城的方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兄弟们！我…赵猛…给你们…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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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济世书院。
夜色深沉，书房内烛火摇曳。沈砚独坐灯下，面前摊开着几份刚刚送达的密报：
黑石关飞鸽急报：落鹰峡大捷！北燕溃兵主力遭火攻箭雨，死伤殆尽！阿史那摩罗于黑风岭伏诛！北燕入侵大军…全军覆没！
江浙“青鸟”密报：详述“南溟商行”主要船只名录（共十三艘大型海船，多以“星”字命名，如“天枢”、“天璇”）、主要管事姓名（大掌柜姓吴，名西海）、以及其与东海三大海盗势力（“鬼头鲨”刘香、“翻海蛟”郑莽、“玉面罗刹”孙二娘）来往的蛛丝马迹。另附一份誊抄的、极其模糊的商行内部货物清单残片，其中几项标记着特殊符号的货物（如“金星砂”、“寒铁锭”），数量惊人，用途不明。
沈砚的目光在那份货物清单残片上久久停留。指尖在“金星砂”、“寒铁锭”等字样上缓缓划过。金星砂…乃硝石矿伴生之物，可精炼火药；寒铁锭…是打造精良兵刃的必需材料！如此巨量的军需物资，通过一个商行，流向东海海盗…“潜渊”在东南所图，绝非走私敛财那么简单！他们是在…武装海盗！打造一支…海上的私军？！
更深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砚的心脏！若真如此，这支武装到牙齿的海盗舰队，配合“潜渊”在大陆的渗透力，其危害…足以颠覆沿海数省，甚至…威胁帝都漕运命脉！
“陈远！”沈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备船！明日启程！目标——江州！另外，传讯我们在江州的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盯死‘南溟商行’大掌柜吴西海！我要知道…他下一次出海的时间、目的地、以及…船上装载的…到底是什么！”
“是！”陈远凛然应命。
沈砚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帝都的尘埃涌入。他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波涛诡谲的东海，看到了那名为“南溟”的幽灵船队。
石磐用命指向的南方…
高怀恩藏匿的螭龙玉珏…
冯保临死前怨毒的“南”字…
还有这流向海盗的巨量军资…
所有的线索，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汇聚于那片深蓝色的…死亡之域。
“鬼哭星槎…南溟…”沈砚低声自语，眼中寒光凛冽，“无论你藏着什么魑魅魍魉…沈某…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