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黛玉梦见自己父亲病重,从梦中惊醒,虽有雪雁和王嬷嬷在一旁宽慰,但黛玉始终心神不宁,觉得是老天警示自己,担心远在姑苏的父亲,遂修书一封叮嘱父亲保重身体。等船到了附近的码头,黛玉将信和先前所写的旅途杂记仔细装好,忙让小厮到岸上找到驿站把信送出去。林如海那边收到信己经快一个月后了。黛玉在信中愧疚自己不能承欢膝下,只愿父亲身体康健,恳请父亲以身体为重,纵使公务繁忙,也要少思静养,保养身体。林如海看了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欣慰的是黛玉十分孝顺,知道关心自己的父亲,心疼的是黛玉年幼自己却无法看顾。此时林如海心里隐隐有了想法,日后定要依依黛玉所言注意保养身体,争取早日调回京都,也好和黛玉团聚才是。又看了黛玉写下的见闻随笔,心下又喜又叹,喜的是黛玉才华横溢,隐隐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叹的是偏黛玉是个女儿身,不然几年后下场一试,何愁没有金榜题名、名扬天下之时。
不说林如海内心如何五味杂陈,且说黛玉这边想着那日的梦境里的遭遇闷闷不乐,兼之离京都越来越近,黛玉心下越发忐忑不安。梁嬷嬷等见黛玉如此,心内也隐隐担心。雪雁便和夏荷商议着给做个莲子百合汤来,为黛玉安神。这个汤做法并不难,食材船上也有。将百合泡发然后沥干水分,莲子去芯用清水洗净泡软同样沥干水分。锅中加水,加入百合和莲子,水烧开后用小火煮半个时辰,加入冰糖,再煮一刻钟即可。夏荷亲自盯着火,出锅后立刻端了过来。雪雁劝着黛玉趁热喝了一盅,因问黛玉何故一首愁眉不展。黛玉听了并不言语。雪雁道:“姑娘可是怕梦境成真?”黛玉方缓缓点头。“姑娘梦中只我和王嬷嬷陪着姑娘,可如今我们这两船人陪着姑娘北上,与梦中并不一样。可知那梦里和现实差了远了。姑娘这次去不过养在自己外祖母跟前,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我们林家自己打点,半点不用那边府上费心。不过一两年仍旧回咱们自己家了。姑娘到了那边,只管在外祖母跟前尽孝。要是到了那里过得不高兴了,就打发人给老爷送信,让老爷来接,又有什么难呢?”雪雁见黛玉听进去了,接着说:“姑娘担心老爷的身体,就多和老爷写信,提醒老爷注意身体,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黛玉听了,心方慢慢定了下来。
荣国府这边,贾母也在和王熙凤等人商议:“算算日子,玉儿的船也快到了。凤丫头你可要安排好妥当的人天天去码头上候着。人到了要即刻打发人来回我。”王熙凤道:“老祖宗放心,我早就安排了妥当的人去码头那边守着了。保证稳稳当当的把林妹妹给您接来。”贾母听了这才放心。一时又命丫鬟等寻些精致的摆件,预备给黛玉收拾屋子;一时又让人预备接风的宴席,拟了菜单来看。下头的丫鬟婆子见了私下都感叹老太太怜惜疼爱外孙女之心。
且说黛玉一行终于到了京都码头,岸上早有荣国府的仆妇们等着。梁嬷嬷这边和荣国府领头的李婆子说话:“连日来在这里等着,当真辛苦。这两个小钱拿去喝茶吧。我们老爷疼爱姑娘,这次来带了不少行李仆从,都是我们姑娘惯用的。辛苦您老人家打发人回去报个信,多安排些马车来吧。”那李婆子见林家两艘大船,仆从行李众多,早收了轻慢之心,不成想还有赏钱,心下熨帖。一面推辞着收下了赏钱,一面打发人回府报信,再安排些车马来。
等马车来了,王嬷嬷便安排小厮先把行李等抬到岸上去,雪雁则领着丫鬟们服侍黛玉梳洗穿戴整齐。待岸上的行李马车都安排妥当了,王嬷嬷才请黛玉戴上帏帽准备下船。先下船的是绿罗等西个粗使鬟,接着春雨等西个二等丫鬟引着黛玉下船,雪雁扶着黛玉,王嬷嬷跟在后面。那李婆子一时看呆了,只见几个如花似玉般的丫鬟簇拥着一个姑娘下船,因戴着帏帽看不清那姑娘的容貌,但见其风姿绰约,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般。绿罗见贾府来的婆子看呆了,抿着嘴偷笑,取了脚踏来。雪雁扶着黛玉上了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宁荣街去了。雪雁帮黛玉取下帷帽,黛玉初到京都听见街上热闹非凡,心下难免好奇,偷偷往外看了两眼,见街上熙熙攘攘,人烟阜盛,与扬州又大不相同。不知走了多久,方到了荣国府,却是从西角门进。王嬷嬷见从角门进,心下不乐,奈何初到这里也不清楚情况,只得先忍了。梁嬷嬷这里面上不显,只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待落了轿,众小厮退下去,早有婆子们打起轿帘。雪雁扶着黛玉缓缓下轿,待见了黛玉真容,那些婆子们不免又是赞叹。一时到了上房,早有丫鬟们打起帘笼引着黛玉黛玉入上房。雪雁寸步不离的跟在黛玉身后。待黛玉拜见完史太君、邢夫人、王夫人、三春等人。梁嬷嬷、王嬷嬷两人便领着丫鬟们拜见史老太君。贾母见服侍黛玉的丫鬟们个个不俗,不免想起贾敏未出阁前也是如此,这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梁嬷嬷道:“给请老太君安。我们老爷临行前托我把这三千两银票带给老太君,以作我们姑娘日常开销。”贾母不肯收下,王嬷嬷道:“我们老爷说自己远在扬州素日不能在老太君跟前尽孝,如今姑娘还要劳府上照看,这也是我们老爷的一点心意,恳请老太君收下。”贾母这才命王熙凤收下。林如海还给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备了礼品,梁嬷嬷亦将礼单奉上。雪雁冷眼看着,因有了这一节,倒没有了王夫人让王熙凤给黛玉拿料子裁衣服的事了。贾母见梁嬷嬷行事妥帖,料想其照顾黛玉必定省心。又恐黛玉身边没有熟悉贾府情况的人,遂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名唤鹦哥的给了黛玉,雪雁知道这就是日后的紫鹃了。黛玉忙起身谢过贾母。贾母原本想将黛玉安置在自己的套间暖阁里,方便自己看顾。现在见黛玉身边服侍的人不少,东西也多,遂另选了一处芷萱院给黛玉住。这个院子靠近荣国府西南角,离贾母的院子不远,原来贾敏出阁前就住在这个院子。贾母今日见了黛玉心下高兴,便命人预备酒席,晚上在荣庆堂为黛玉接风洗尘。下面的人听了私下议论都说贾母极疼爱黛玉。
安排好一切,贾母便让邢夫人带着黛玉去东院拜见黛玉的舅舅。冬声、绿罗两个遂跟着黛玉往东院去了。梁嬷嬷、王嬷嬷便带着雪雁等丫鬟去收拾芷萱院。这芷萱院虽无人居住,但定期有下人清理打扫倒也干净,家具齐全,还有一个小厨房。荣国府的粗使丫鬟婆子先将屋子打扫了一遍。雪雁便把黛玉常用的被褥床幔取出,小心铺好。春雨开了定窑香瓷盒,取了黛玉惯用的芙蓉香点了,整个屋子都是淡淡的花香,让人感到温暖安宁。秋水把黛玉的紫檀木梳妆匣搬出来,把香皂、青盐、香巾之类的理出来,预备晚上黛玉洗漱用。夏荷则领着小丫头和姑苏带来的厨娘收拾小厨房去了。雪雁恐黛玉吃不惯贾府的菜,叮嘱夏荷要是小厨房能用,就做两样黛玉素日爱吃的点心来。
却说黛玉那边随邢夫人往东院去,拜见贾赦。那贾赦在外书房中听闻黛玉来了,想起从前的事,心下伤感。本想见一见黛玉,但因连日来身上不好,只好罢了。命人挑了两样精致的摆件送去给黛玉作表礼,叮嘱黛玉不要想家,若缺什么只管和舅母说,把这里当自己家之类的云云。那邢夫人见状,少不得也备了两样精致的钗环与黛玉作表礼。黛玉起身谢过,方才让冬声收下。辞了邢夫人,黛玉又往王夫人处去,却未见到政老爷。王夫人倒叮嘱黛玉离宝玉远些,黛玉听着,一一应了。心下想到这和梦里所见倒差不多。一时有人来传话说,“荣禧堂那边都预备好了,老太太请林姑娘过去。”王夫人忙带着黛玉往荣禧堂去了。雪雁等早在荣禧堂这边候着见黛玉来了,忙迎上去随侍在黛玉身后。宴席上菜品丰富,黛玉见荣国府饮食习惯和林家多有不同,少不得一一改过。雪雁见黛玉用的不多,暗道还好预备了宵夜。寂然饭毕,撤下残席,又有丫鬟服侍众人净手漱口。丫鬟们捧来果品,众人正围着贾母吃茶说话,外面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丫鬟们笑着进来通报说是:“宝玉来了。”雪雁心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想到一会儿贾宝玉要发疯砸玉,雪雁立刻打起十万分精神,能避免掉最好,不能避免也不能让黛玉吓到了。那黛玉见了宝玉顿觉得眼熟,心下纳罕,忽又想起那天的那个梦,低头思索起来。一时宝玉见过王夫人换了衣服过来,贾母因命其见过黛玉,宝玉忙来作揖。黛玉见过宝玉便坐下,那厢宝玉和贾母说黛玉眼熟,又问黛玉的名字等。黛玉因想着梦里的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那宝玉因要送黛玉字,梁嬷嬷听了忙上前拦道,“宝二爷博古通今,想必这字也是极好。只是我们老爷一早就为姑娘想好了字,只待我们姑娘及笄。只是我们姑娘年幼,并不知道罢了。”宝玉听了心知自己莽撞了,忙按下不提。又问黛玉可有玉没有。黛玉方才听到宝玉要给自己取字,心里正不高兴,觉得此人实在放诞无礼。雪雁恐宝玉闹出砸玉的举动来,见黛玉还在低头沉吟,忙上前道,“宝二爷还不知道呢。我们姑娘来之前特意用上好的和田玉请扬州的师傅做了一套十二花神的玉簪要分送给府上的奶奶、姑娘们。那玉簪的花样还是我们姑娘自己画的呢。”三春听了心下都有些好奇,因问是什么样式的。黛玉笑道:“本想明日收拾好了再给姐妹们送过去。”遂命冬声回芷萱院取来。这玉簪是雪雁预备进京东西的时候看到库里有上好的和田玉料,遂与黛玉商议,请扬州的老师傅做成首饰,届时入府分送给府上的奶奶和姑娘们。黛玉听了觉得不错,只是看了几种花样皆不满意,遂取了十二花神为题,自己画了十二种花的样式,最终成品做出来果然不俗。雪雁因知后面有薛家送宫花一节,故有此提议,也好让黛玉和这荣国府上的姑娘奶奶们打好关系。今日见宝玉问有玉没有,雪雁灵机一动,顺势提到这十二花神的玉簪,倒把宝玉摔玉给岔过去了,也是意外之喜。不多时,春雨和冬声抱着几个精致的锦盒来了。众人见那锦盒上都写好了签子,黛玉道:“这是珠大嫂子的,这是琏二嫂子的,这是迎春姐姐的,这是探春妹妹和惜春妹妹的。”迎春打开锦盒一看却是一对桃花玉簪,那玉簪触手生温,精巧别致。玉簪下面是一张花笺,花笺上却是一句唐诗,“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看不来。”探春是杏花,花笺上是一句宋诗,“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惜春是荷花,也有一句唐诗“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王熙凤是石榴,也是一句旧诗“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李纨是梅花,看时却是一句宋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李纨未曾想自己也有,倒是有些意外。凤姐抿着嘴笑道,“我在这诗词上虽不大通,但看这对玉簪却知道是极好的,倒偏了林妹妹的好东西了。”众人看了一回玉簪,都称赞黛玉巧思,又围着贾母说笑了一回方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