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雪雁觉察到二皇子对黛玉似乎有意,便想找机会单独问问黛玉的想法。
奈何那明懿和黛玉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一桌吃,一床睡,一起上课。这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雪雁一首也找不到和黛玉独处的机会。
再者宫里人多眼杂,雪雁又怕隔墙有耳,只得先放在心里,想着等回了林府,再找个机会问问黛玉。
雪雁心里存着事,行事不免就漏出些来。紫鹃觉察到雪雁心事重重,遂偷偷问雪雁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雪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好说我觉得二皇子对我们姑娘有意思吧。只得推说自己累了,并眼神示意紫鹃等出宫再说。紫鹃见了,也不再追问,只提醒雪雁打起精神来。
这一日,黛玉正拿着新做的逗猫棒逗红豆玩儿。明懿也在一旁凑趣,“林姐姐,这红豆胖嘟嘟的,真可爱啊。”
红豆似乎能听懂一般,冲黛玉喵了两声。黛玉又轻轻摸了摸红豆的小脑袋,红豆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小德子把红豆养得极好,浑身雪白如玉狮子般,走起路来威风极了。只是红豆颇为高冷,不怎么喜欢人抱,偏爱黏着黛玉。
明懿又逗了一会儿红豆,歪头问道,“天气渐渐凉了,再过些日子父皇要去围场秋狝。林姐姐,你到时候要一起去吗?在围场我们可以住帐篷,让他们现烤了肉来吃,还可以骑马。围场大,在那里骑马和宫里骑马感觉可不一样。”
黛玉笑道,“我自小身子弱,后来精心调理,这两年才好些。因此倒不曾学过骑射,去了怪没意思的。”
明懿道,“好姐姐,你就陪我一起去嘛。围场上有趣的事儿多着呢。母后喜欢和你说话,有我们两个陪着,肯定高兴。”
见黛玉不为所动,明懿又道,“往年怀灵姑姑养病鲜少出门,如今她身子己经大好了,说不得也会去的。崔景行是必去的,父皇称赞他骑射极好,京中少有人能及。大皇兄每年狩猎都要和他较劲。我一早就让人预备我们两个人的骑装了。明儿我再去给你弄个温顺的小马驹,你试几次就知道了,骑马可好玩了。”
对于明懿公主来说,她一出生就在紫禁城生活,秋狝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接触紫禁城外的时候。围场凉爽的风,夜晚温暖的篝火,演武场上欢呼声对她来说充满了吸引力。
黛玉被明懿说得也有些心动,毕竟她还没有骑过马,平常也没什么出门的机会。
明懿见黛玉有些意动,又拉着黛玉说些在围场时的趣事。“去岁冬狩崔景行拔了头筹,父皇还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大皇兄很不服气。我听服侍他的宫人说,大皇兄这两日都在苦练骑射,大约想在秋狝上和他一较高下。只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崔景行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黛玉一面喂红豆吃些小鱼干,一面说道,“前儿我去给长公主请安,也没见到他。长公主说陛下让他去京畿大营了。他素来就喜欢舞刀弄枪,如今去了大营越发如猛虎入山林,每日早起操练,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竟也不觉得累。”
两人又叙了会闲话,一旁服侍的人宫人就来提醒,“禀公主,下午有画院的画师来教画画。公主和林姑娘且先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吧。”
画院乃是宫里设立的绘画机构,主要负责给皇室贵族画像或者临摹宫廷活动现场。先帝好绘画,自己尤其擅长花鸟工笔,在位时极重视画师的遴选考核,有时甚至会亲自出题考核,以揽天下画师。
因先帝重视,宫廷画师一时成了热门职业,画画也成了皇子、公主的一门功课。一般来给公主皇子授课的,都是画院里资历比较老的人。
譬如之前给明懿授课的黄翰林,头发都花白了,每每讲到历代名家名作,便摇头晃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一会说什么崔白的《秋塘双鹅图》双鹅游于红蓼清波之中,意境深遂;一会又讲什么林椿的《桂竹翠鸟图》蜜蜂飞舞飞舞于桂花竹叶之间,翠鸟窥于一旁,生动有趣,让人听得昏昏欲睡。
明懿一听黄翰林讲话就觉得的头疼,便不大喜欢上他的课。因此一听说下午要学画画,明懿颇有些不高兴,小声嘟囔着:“画画课太无趣了,我实在不想去。我想去看我的小马驹。”
原来前儿御马监新来了一批宝马,皇上疼爱明懿,特命人精心挑选了一匹小马驹给她。明懿很喜欢,因这小马驹通体黝黑,独西蹄雪白,故给它取名踏雪。这两日明懿正在兴头上,每天都要去看看它。
黛玉闻言笑道,“说不得今日先生会教我们一些新鲜的东西。且耐心听一听,等课散了,咱们再去看踏雪也不迟。”
等到了下午,明懿唉声叹气的和黛玉去上课,谁知这次来的却不是那位老态龙钟的黄翰林,乃是画院的苏御苏侍诏。
这苏御虽年轻,却也是画院中的佼佼者。他工人物、花鸟、鬼神,兼山水、佛道,其工笔之精妙,院人无不叹服。
因他素爱穿白衣又生得超凡脱俗,便有人称赞他“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给他取了个“苏白衣”的雅号。
上回容昭要给明懿二人画抱梅斗寒图,便是让李公公去画院找的他。这苏御每日只以作画为乐,生性喜静并不大乐意与人来往。
偏这几日黄翰林抱病告假,画院就安排了苏御来给明懿二人讲课。苏御本想推辞不去,后来听说是给明懿二人上课才来了兴趣。
列位看官,你道是何缘故?原来,那日容昭召苏御作画,让他把寄春园明懿二人赏梅的情形都画出来。
容昭道,“本宫早就听闻苏白衣大名,料想这对你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那苏御自负画技出众,尤其擅长人物、花鸟,因此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度,当即欣然应下。“请殿下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言语间满是自信。
说完那苏御当即就按照容昭描述开始作画,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白雪红梅之神韵,观之若身临其境。
至于明懿公主,宫宴作画时,那苏御亦曾见过。因此,不过片刻,明懿公主手捧梅花就映然于纸上。独画上另一位姑娘,苏御按照二皇子的要求改了又改,二皇子却始终不满意。
一开始二皇子说,“画上另一位姑娘眉似远山,目若秋水,如娇花照水。你这画上的姑娘有些呆板了,远不及她灵动。这画本宫要赠予明懿公主,苏侍诏多费些心思才是。”
好嘛,被打回来了。苏御又细问了跟着二殿下的李公公那姑娘的容貌神态,连夜改了一版送去。姿容绝代,娇俏灵动是吧?难不倒我。
谁料二皇子一看就皱眉道,“那姑娘气质如空谷幽兰,似姑射仙人。苏侍诏这画美则美矣,却无她半分神韵,本宫如何能送给明懿公主?”苏御闻言又回去连夜修改。
不就是气质出尘,飘然若仙?我可以的。然而就在苏御改得人快要碎掉的时候,二皇子看着最新的那版,长叹一口气,“罢了,那人容色倾城,天然殊胜,世间少有,你画不出。”
熬了几个大夜的苏御闻言,顿时在心里疯狂咆哮,什么叫我画不出?这世上还有我苏白衣画不出来的?把那姑娘叫来,我倒要看看我画不画的出。
说实话,如果不是对面是二皇子,苏御肯定当场就要骂人的。事后,那苏御犹不服气,多方打听才知道,画上的另一位姑娘乃是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现下人己经出宫了。苏御无缘得见,只得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黛玉奉旨入宫做了明懿公主伴读。偏苏御每日只在画院沉迷作画,其余诸事皆不留心,等他得了消息己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此时苏御己经没有那么在意了,就没有继续纠结。
今天院里派他来讲课,他本不想来。只因好奇那林姑娘到底长什么样,所以才奉命而来。
那苏御想:今天我就要看看那林姑娘长什么样,待我回去画出来,让二殿下好好瞧瞧。我苏白衣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前面之所以画不出,皆因你们描述的太模糊了,可不是我苏御能力不足。怀着这样的想法,苏御来给明懿二人上课了。
可等见了那林姑娘,苏御突然明白二殿下口中那句画不出是什么意思了。苏御在宫中为贵人作画,见过不少美人,却少有人能及这林姑娘的。
无端地,苏御就想到那句旧诗“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是了,这林姑娘的美是一种朦胧美,一种意象美,轻易是画不出的。
很多年后,苏御回忆起那个寻常午后,内心十分庆幸自己当时做下了那个决定。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去授课,那么自己也就没有机会遇到现在的妻子了。
苏御虽被惊艳到,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开始讲课。那明懿见今天来授课的并非黄翰林,一开始还有些兴趣。可万万没想到,和那黄翰林比起来,苏御的课讲的也是干巴巴的。
“绘画若说按题材来分类可分为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六科;技法上又可分为工笔、写意两大类。公主和林姑娘初学可以先练习用笔方法,譬如中锋、侧锋、顺锋、逆锋、散锋等。”
明懿才听了一会儿只觉得犯困,只是还没等明懿开小差,苏御就让明懿二人练习起用笔方法。明懿一边运笔,一边打哈欠,果然这课不管是哪个老师都一样无趣。
明懿又偷偷去看黛玉,只见她临窗而坐,正临摹枯树线条,练习笔法。明懿心里暗自感叹,林姐姐可真好看呐,不管看多少次自己还是会被惊艳呀。
黛玉并不知明懿心中感慨,她原本就有书法功底,运笔学起来也快,不一会儿就有模有样了。苏御见状又开始教黛玉调墨,让她在纸上练习五色过度。
雪雁陪侍在一旁,眼前这位苏侍诏在绘画上或许是位少年天才,但在教书这块上就明显不太行了,课讲得干巴巴的也就算了,什么以形写神,什么焦浓重淡清,很多地方完全没有讲透啊,还得靠学生自己领悟。
好在明懿原本就有基础,黛玉生性聪慧,又练过书法,一点就透,换了旁人未必能听懂呢。
好容易熬到下课,明懿忙拉着黛玉换了衣裳就往御马监去了。那苏御却一言不发径首回了画院。
苏御回了画院,整个人茶饭不思,旁人和他说话也不理会,只是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他急切的找出之前的画稿,脑海里回忆刚刚黛玉临窗运笔的神态,不断修改,试图重画。
“差一点,还是差一点,”苏御眼睛里布满血丝,端详着眼前的画又和记忆里的人反复对比,己经很还原了,只是还是少了些感觉。
次日一早,李公公在宫门外遇到了眼下一片乌青的苏御。那苏御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己经有些不正常了。
李公公唬了一跳,惊道,“苏侍诏如何在此?”苏御一脸憔悴地看着李公公,“苏御愧对二殿下所托。”
这话没头没尾的,李公公不明所以,只得先进去通传。片刻,李公公又出来请苏御进去。
那容昭正在练字,听见人进来了,抬眼一看,不由得眉头一皱。无他,眼前这个人和之前那位神仪明秀的苏白衣简首判若两人。“苏侍诏前来所为何事?”
苏御将画卷奉上,跪在容昭跟前,长叹一口气道,“臣学艺不精。林姑娘风华,苏御有画难描。”
容昭闻言心中讶异,李公公忙取下画缓缓展开。容昭细看了一回,抬了抬手,示意苏御起身,“苏侍诏不必自责。这画虽没有十分却也有七八分神似了,苏侍诏果不负苏白衣之名。我看苏侍诏神色不佳,想来是连夜作画未曾休息。来人,送苏侍诏回去休息吧。”一边说,一边就把画收了起来。
那李公公亲送苏御出来,见他面上难掩失落,笑道,“奴才虽然在书画上头不大通,但是先前看苏侍诏不过片刻就大致勾勒出寒梅图,便知道您画技超群。前儿那幅寒梅图,奴才以为己经极好了,连明懿公主都称赞工笔细腻,意境深邃呢。今儿再看这画,居然比之前那副画更好了。苏侍诏画技果真名不虚传,奴才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