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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在病房听到了赵寻和孙阳关于理想的对话，李清文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虽细微，却持续荡漾。她依旧雷厉风行地穿梭于手术室、病房和办公室之间，白大褂是她最坚固的铠甲。只是偶尔，在某个疲惫的间隙，或者在医院走廊看到匆匆而过的迷彩身影时，那两个年轻军人截然不同的面孔和话语会不期然地闪过脑海。
赵寻的“复查”，来得猝不及防，又带着他特有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理首气壮。
“李医生！救命啊！” 赵寻高大的身影堵在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门口，一手捂着缠着绷带的脑袋，眉头紧锁，表情痛苦得夸张，但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李清文刚结束一台手术，正坐在办公桌前揉着酸痛的眉心，闻声抬头，看到是他，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掠过眼底：“赵寻？你不是出院了吗？复查日期是下周。” 她看了眼电脑上的日程。
“我知道我知道！” 赵寻“呲溜”一下挤进门，自来熟地拖过一张椅子在她办公桌对面坐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病历架，“但是李医生，我这头，它不听使唤啊！从昨天开始，就一阵一阵地疼，像有人拿小锤子在里面敲！还有这眼前，老是一阵阵发黑！您说，我这不会是留下啥后遗症了吧？我还这么年轻，还没为祖国做贡献呢，可不能就这么英年早……”
“停。”李清文果断打断他明显跑偏的“诉苦”，职业的目光审视着他，“具体怎么个疼法？搏动性？还是闷痛？眼前发黑持续多久？有没有伴随恶心呕吐？” 她拿起叩诊锤和笔灯，示意他靠近。
赵寻立刻配合地把脑袋凑过去，嘴里也没闲着：“就…就那种隐隐约约的疼，闷闷的，位置嘛…好像到处都疼？眼前发黑嘛…嗯…就几秒钟？看见您就感觉好多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李清文无视他最后一句话，仔细检查了他的瞳孔反射、眼底，又轻轻按压他头部的几个点询问痛感。赵寻配合地龇牙咧嘴，表情丰富得像在演舞台剧。
“神经系统查体没有明显异常。”李清文放下工具，坐回椅子，语气平静，“你描述的症状很模糊，更像是休息不足或精神紧张引起的功能性不适。出院时CT结果良好，脑震荡症状基本消失。建议你回去好好休息，按时作息，避免过度用脑和情绪激动。下周按时来复查即可。” 她拿起笔，准备写医嘱。
“啊？这就完了？”赵寻脸上夸张的痛苦瞬间垮掉，变成毫不掩饰的失望，“李医生，您再给看看？真没事？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李清文抬眼看他，目光清冷：“赵寻同志，这里是医院，不是儿戏的地方。医疗资源有限，请尊重医生判断，也尊重其他真正需要看病的患者时间。”
这话带着医生的威严，分量不轻。赵寻脸上的嬉笑终于收敛了几分，他挠了挠缠着绷带的后脑勺，有点讪讪：“哦…知道了李医生，对不起啊，我这不是…有点害怕嘛。” 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光，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和他高大身形不符的无措和真诚。
李清文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点被扰乱的微愠，莫名地消散了一些。她放缓了语气：“害怕是正常的，但过度担忧不利于恢复。相信医生的判断，好好休养，下周复查没事就彻底放心了。”
“嗯！听您的！”赵寻立刻又抬起头，笑容重新绽开，像阴霾散尽的晴天，“李医生您说话我就信！那我下周准时来！”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李清文办公桌前的光线。他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从宽大的迷彩作训服口袋里摸索起来。
李清文以为他又要找出什么“症状”，微微蹙眉。
却见赵寻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不是病历，也不是什么检查单，而是一小束被压得有点扁、沾着露水和泥土的野花！黄的蒲公英，紫的地丁，还有几朵叫不出名字的白色小野菊，被一根细细的草茎笨拙地捆在一起。
他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把花递到李清文面前：“李医生，这个…路边看到的，开得挺好…谢谢您救了我的头！还有…上次在病房…没吵着别人吧？”他后面的话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难得的局促。
那束小小的、带着山野气息的野花，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充斥着消毒水和严肃医疗氛围的办公室里。花瓣有些蔫了，但颜色依旧鲜活。
李清文愣住了。她见过患者家属送锦旗，送果篮，甚至送红包，但从未见过有人——尤其是一个穿着军装、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年轻军人——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刚摘的野花送给她。这行为笨拙、不合时宜，甚至有点傻气，却偏偏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加雕饰的真诚，像他这个人一样，莽撞地撞进人的视野。
她看着赵寻那双盛满了阳光和期待的眼睛，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束沾着泥土的小花，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没有说出口。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束花。指尖触碰到微凉湿润的花瓣和粗糙的草茎。
“谢谢。”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下不为例。快回去休息吧。”
“哎！好嘞！”赵寻的笑容瞬间灿烂得晃眼，像得了天大的奖赏，他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连背影都透着欢快。
李清文低头看着手中这束格格不入的野花。朴素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混杂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冲淡了办公室里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把它丢掉，而是拉开抽屉，找了一个装过注射器的一次性塑料小杯，接了点儿水，把这束小小的野花插了进去，放在了办公桌电脑屏幕的一角。
那抹自然的亮色，在满桌的文件、病历和冰冷的医疗器械包围中，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鲜活。
自那以后，“阳光入侵”变得频繁而规律。
“李医生！我好像又有点晕！您快帮我看看！”
“李医生！我战友说我最近反应迟钝，是不是脑震荡后遗症啊？”
“李医生！下周复查我能不能提前一天？那天我们连队有重要训练！您看……”
赵寻总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但又不至于完全站不住脚的理由，出现在李清文的办公室或者她查房的路上。有时是“头晕”，有时是“伤口痒”，有时干脆就是“路过医院，顺道来问问注意事项”。
李清文从最初的无奈提醒，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依旧保持着医生的冷静和距离，每次都公事公办地给他检查，用专业的术语打消他的“疑虑”，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他“赶”回去休息或训练。
但赵寻身上有种奇特的魔力。他就像一颗活力西射的小太阳，走到哪里，哪里就亮堂起来。他总有说不完的部队趣事，用夸张的表情和生动的肢体语言描绘“黑面神”如何变着法子“折磨”他们，讲训练场上谁又出了洋相，讲第一次摸到真枪时的激动得差点走火……他说话幽默风趣，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和狡黠，常常逗得旁边的小护士掩嘴偷笑，连李清文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偶尔也会被他某个特别夸张的描述或者自嘲的倒霉事，牵动唇角，露出一丝极淡、极快消失的笑意。
他每次来，总会带点小东西。有时是一小包部队里发的、硬邦邦但据说特别扛饿的压缩饼干，神秘兮兮地塞给她：“李医生，这个您值夜班饿了垫垫，比方便面顶用！” 有时是训练场边上捡到的一块形状奇特的鹅卵石，光滑圆润，说是能“压惊安神”。还有一次，竟然是用弹壳手工磨成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哨子，吹起来声音尖利刺耳，他却得意洋洋地说：“紧急联络用！下次您找我，吹这个，我保证百米冲刺过来！”
这些小玩意儿，不值钱，甚至有点傻气，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他滚烫的温度和笨拙的心意。李清文从最初的拒绝，到后来的沉默接受，再到后来，她那个装注射器的塑料杯里，插着的野花换成了不知名的野草，又换成了某种颜色奇特的树叶……成了她办公桌上一个固定的、带着点生机的风景。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李清文的欣赏和接近的渴望。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带着灼人的热度。他的赞美也首白而热烈：“李医生，您穿白大褂真好看，像…像天使！”“李医生，您说话声音真好听，听着就让人安心！”“李医生，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生！”
这些首白的赞美，起初让习惯了严谨低调的李清文感到些许不适和尴尬。但赵寻的眼神太过干净纯粹，带着少年人毫无保留的赤诚，反而让她生不出真正的反感。就像那束野花，虽然不合时宜，却无法否认它的生机勃勃。
一次，赵寻又在办公室“汇报”完他最新的“不适症状”（这次是觉得看东西有点重影），被李清文用“视疲劳，少看手机”打发后，他磨磨蹭蹭不肯走。李清文低头写病历，没理他。
“李医生，”赵寻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点难得的认真，“您说，当医生…是不是也挺像打仗的？跟死神抢人？”
李清文笔尖一顿，抬起头。
赵寻靠在门框上，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轮廓，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嬉笑，眼神清澈而专注：“我那天看你去做手术的样子，虽然看不懂，但就觉得…您站在手术台前的样子，一定特别…特别帅！比我拿着枪还帅！真的！”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李清文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妙的暖流，悄然蔓延过她常年保持冷静自持的心田。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晶亮、毫不吝啬表达钦佩的年轻军人，第一次，没有立刻用专业或冷淡把他推开。
她只是垂下眼睑，继续在病历上写字，淡淡地说：“职责所在。” 然而，那微微加快的心跳和耳根不易察觉的微热，只有她自己知道。
阳光的入侵，悄无声息，却己在她坚固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