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医院小会议室的灯亮得刺眼。长条会议桌边坐满了人。部队领导神色凝重,孙阳老家的亲属眼睛红肿,赵寻坐在角落,背绷得笔首,脸色苍白,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空气沉闷。投影仪的光柱打在幕布上,显示着孙阳右腿残端的高清照片和密密麻麻的检查数据。创面皮肉翻卷发黑,深部组织坏死严重,感染指标高得吓人,几条重要的神经和血管在爆炸冲击下损伤严重,影像上显示着触目惊心的断裂和缺损。
骨科主任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指着片子:“……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感染深入骨髓腔,持续蔓延。坏死范围太大,清创己经到了极限。我们尝试了所有能用的抗生素组合,效果甚微。更棘手的是,坐骨神经和股深动脉在爆炸中损毁严重,远端血运和神经功能重建……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和设备,几乎没有可能。”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保住现有残肢的希望,非常渺茫。继续拖下去,败血症的风险极高,危及生命。”
孙阳母亲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赵寻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看着幕布上那些狰狞的图像,仿佛又看到了丛林里那片血与火的炼狱,看到了孙阳那条血肉模糊的腿。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坐在骨科主任旁边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推了推眼镜。他是医院特地请来的国内顶尖创伤修复专家,刚从外地飞过来。他盯着片子看了很久,又仔细翻看着厚厚一叠检验报告,眉头紧锁。
“等等,” 老专家突然开口,指着影像上神经损伤区域一个极其细微的点,“这里,还有这里……神经束鞘似乎还有极微弱的连续性,没有被完全炸断,只是被严重挤压和挫伤了。还有这条深部血管,虽然大部分损毁,但近端似乎还有一点点残存的通路迹象……非常非常微弱。”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老专家放下片子,语气极其谨慎,没有任何夸大:“我必须强调,这只是基于影像的极其微弱的可能性。实际情况很可能更糟。而且,即使这一点点‘根’还在,想要修复它,让它重新恢复功能,难度也超乎想象。需要极其精细的显微外科技术,结合最新的生物材料和神经修复因子引导技术,还要有对抗这种级别多重耐药菌感染的特效方案……国内目前,还没有成功的先例,也没有能完全匹配的技术条件。”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眼中燃起又迅速黯淡下去的希望之火,缓缓补充道:“据我所知,目前国际上,只有瑞士苏黎世的一家顶尖创伤修复中心,在类似极端复杂神经血管重建和超级耐药菌感染控制方面,有过几例……姑且算是成功的尝试。但他们的技术门槛极高,费用是天价,而且成功率……坦白说,非常低,近乎渺茫。他们接收病人的筛选也极其严格。”
“渺茫的希望”西个字,像风中残烛,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部队领导立刻追问:“哪家中心?具体技术是什么?费用大概多少?有没有联系方式?”
老专家报出了一个拗口的医院名字和一个更拗口的、代表前沿技术的英文缩写组合。他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资料,上面有简单的介绍和联系方式。“具体费用是天文数字,保守估计也要数百万,还不包括后续漫长的康复。而且,他们需要看到病人所有最详细的资料进行评估,是否接收,还是未知数。”
“渺茫”和“天价”,像两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头。希望有,但太小,代价太大。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部队领导和亲属去商量后续。赵寻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脚步虚浮。他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那一点点微弱的光,照不亮他心头的黑暗,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面前的深渊——孙阳失去的腿,班长牺牲的生命,还有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如山愧疚。
他慢慢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渺茫的希望,像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蛛丝,悬在深渊之上,不知是否能承受住绝望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