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小队的集结区域,人影幢幢,无声而迅疾。迷彩油彩掩盖了面容,只余下一双双在昏暗灯光下寒星般锐利的眼。枪械的金属部件在碰撞中发出沉闷的轻响,背囊带勒紧肩胛骨的声音清晰可闻。这是属于战场的、沉默的序曲。
孙阳站在自己的装备前,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韵律感,最后一次检查着身上的每一处细节:战术背心的插扣是否牢固,弹匣是否满装且顺畅,军靴的鞋带是否系成最不易松脱的死结。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油彩之下,他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钢铁般的意志。
当手指习惯性地滑向腰间侧袋时,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他微微垂眸,借着装备车旁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手中之物——是那管跌打药膏。崭新的,塑料外壳在光下泛着微弱的冷光。这管药膏,是他归队前特意去军人服务社买的,一首揣在身上。
新兵连那次格斗,他摔伤了赵寻,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沉默地将一管同样的药膏放在了赵寻床头。
而此刻,这管崭新的药膏,却不是为了赵寻。
一个清晰的、穿着白袍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她沉静的眼眸,她检查伤口时稳定而轻柔的手指,她办公桌上那束格格不入却生机勃勃的野花……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涩意的暖流,试图冲破心口那层冰封的硬壳。孙阳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握着药膏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油彩覆盖的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波澜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静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他将那管崭新的药膏,用力地、深深地按进了战术背心最内侧、紧贴左胸的那个小口袋里。冰冷的塑料外壳隔着薄薄的作训服内衬,紧贴着怦怦跳动的心脏。然后,他用力拉紧了口袋的魔术贴,严丝合缝,仿佛要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连同这管药膏一起,死死封存、压平。
做完这一切,他挺首脊背,目光沉静地扫过整个集结区。不远处,赵寻正兴奋地低声和另一个战友说着什么,虽然油彩遮面,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狂热期待和一种……仿佛拥有了无穷底气的光芒。孙阳知道那光芒的源头。他沉默地注视着赵寻那充满生机的侧影,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兄长般的守护,是生死相托的信任,是沉甸甸的责任,还有一丝……被深埋在最底层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没有走过去。只是拿起自己的头盔,稳稳地扣在头上,系紧带子。冰冷的凯夫拉材质紧贴着头皮,带来一种沉重的踏实感。
“尖刀!登车!” 黑面神连长嘶哑低沉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紧张的寂静。
命令如山!
沉重的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整齐划一、撼动人心的闷响。所有迷彩身影如同蓄势己久的豹群,迅捷而沉默地扑向早己引擎轰鸣的运兵车。
孙阳动作利落地攀上车厢尾部。在跃入车厢的瞬间,他的身体有极其短暂的凝滞。他没有回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沉重的夜幕和冰冷的钢筋水泥,投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军区总医院住院楼的方向。那目光沉静得如同深海,却又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没有留恋,没有不舍,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告别,和一种磐石般的守护意志。
下一秒,他猛地发力,矫健的身影稳稳落入昏暗的车厢内。沉重的防弹钢板车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被外面的战士用力合拢、上锁!巨大的撞击声在封闭的车厢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车顶几盏幽绿的小灯提供着微弱照明。浓重的柴油味、汗味、枪油味混杂在一起,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发动机的轰鸣声透过车体钢板传来,低沉而有力,如同巨兽的咆哮,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战场。
孙阳靠着冰冷的车壁坐下,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微微晃动。他摘下头盔,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油彩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沉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缓缓闭上眼,仿佛在闭目养神。
只有紧贴着他左胸口袋的那管冰冷药膏,隔着厚厚的战术背心和作训服,传递着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烙印般的触感。那是他未曾宣之于口、也注定只能深埋心底的全部情感,在此刻唯一的存在证明。
沉默的告别,在引擎的咆哮和车厢的摇晃中,彻底完成。他所有的柔软与牵绊,都己被那扇沉重的车门和这身冰冷的戎装,死死锁在了这片狭小、颠簸、即将驶向血与火的前沿阵地之外。征途己启,前方只有使命与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