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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机营新设的火器局，不再是京营里任何一处衙门那般懒散模样。
这里没有闲人，只有烟熏火燎的工匠和来回奔走的兵士。
炉火烧得通红，将每个人的脸都映成了古铜色，巨大的风箱发出沉重的喘息，铁锤敲击砧座的声音，清脆而又密集，谱成了一曲钢铁的交响。
王小二脱去了副将的官袍，只穿着一身耐磨的短打劲装，袖子高高挽起，手臂上沾满了油污和铁屑。
他和那个从通州庄子里请出来的老匠人毕承恩，己经在这里泡了两个多月。
“将军，铜七铅三，炮身还是太脆。昨日试铸的那根，加压之后，尾部便有了细纹。”毕承恩花白的胡子上挂着汗珠，眼睛里却满是钻研的兴奋。
王小二抓起一块刚冷却的青铜锭，放在手里掂了掂，又用小锤敲了敲，听着那回音。
“老毕，再加半成锡进去试试。锡能增韧。还有，退火的火候，必须用慢火，让它自己一点点凉透，不能急。”
这套理论，毕承恩闻所未闻，但他看着王小二那副笃定的样子，又想起他描述的那种后装填火炮的精妙构想，便咬着牙点了头。
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从青铜的配比，到炮管的整体铸造，再到最关键的炮膛内壁的切削打磨，每一步，都耗费了无数心血和银钱。
尤其是王小二提出的那个“铜制闭气环”，为了达到火药爆燃时瞬间膨胀，又能冷却后顺利取出的要求，匠人们废掉了上百个样品，才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厚度和韧性。
两个多月后，当最后一炉铜水浇筑完成，经过三天三夜的缓慢冷却，一门崭新的火炮，终于呈现在众人面前。
此炮通体暗金，线条流畅而又充满了力量感，与大明现有的任何一种火炮都截然不同。
它长约九尺，重逾两千斤，炮身浑圆，尾部却是一个精巧复杂的机括结构。
王小二伸手，轻轻抚过冰冷的炮身，那金属的触感，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便叫它‘镇北靖武大将军炮’。”他沉声道，“以后，就简称为‘王氏将军炮’！”
崇祯皇帝对此事的关注，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当王承恩将新炮铸成的消息带回宫中，这位天子当即下旨，要在京郊的秘密试验场，亲验其威。
兵部尚书陈新甲、工部侍郎宋应星，连同司礼监的几位掌印太监，悉数奉旨观摩。
试射当天，京郊靶场戒备森严。两里之外，用巨木和夯土垒起了一个小山般的靶垛。
为了对比，一门保养得最好的红夷大炮被先行推了出来。炮手们费力地清理炮膛，再从炮口小心翼翼地倒入火药，塞入炮弹，夯实，最后点燃引信。一整套流程下来，足足花了一刻钟。
“轰！”
一声巨响，黑色的铁弹呼啸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落在靶垛前方三百步左右的位置，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威力尚可，但脱靶严重。
观礼台上的诸位大臣，脸上毫无波澜。
这便是大明火炮的常态，他们早己习以为常。
兵部尚书陈新甲甚至捋着胡须，对身边的同僚低语：“此炮，尚算中规中矩。”
这时，王小二一挥手。他麾下炮营的士兵，将那门崭新的“将军炮”推到了阵位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炮手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
一人打开炮尾的机括，另一人将一个丝绸包裹的预制药包和一枚铁弹塞入炮膛，再将那枚关键的铜制闭气环推入，最后关上炮闩，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从装填到准备就绪，用时不到两分钟。
观礼台上一片寂静。单是这装填的速度，己经颠覆了在场所有宿将和重臣的认知。
“点火！”
王小二亲自下达了命令。
引信被点燃，火花“嗤嗤”地窜向炮尾。
“轰——！”
一声远比红夷大炮更加沉闷，更加雄浑的巨响传来，仿佛平地起了一道惊雷。
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震。巨大的后坐力，让炮身在预设的滑轨上平稳地向后滑动了数尺，卸去了大半的冲击力。
还未等众人从这惊人的声势中回过神来，远处，那两里外的巨大靶垛，突然间爆开。
不是被砸出一个窟窿。而是整个靶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狠狠击中，从中间炸裂开来，土石横飞，木屑西溅，瞬间土崩瓦解，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口和漫天烟尘。
精准！致命！
观礼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手停在半空，胡子被他自己揪下来几根，都毫无察觉。
工部侍郎宋应星，这位痴迷于技术的学者，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鬼斧神工……这……这简首是鬼斧神工……”
王承恩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撼。
他看向王小二，那己经不是上官审视下属的姿态，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复杂情绪。
他们终于明白，王小二在皇帝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并非狂言。他真的造出了一件，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大杀器。
试射结果，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入紫禁城。
乾清宫里，崇祯皇帝看着塘报上的每一个字，捏着纸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当他看到“两里之外，一炮中的，靶垛尽毁”这几个字时，猛地一拍龙案，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大笑。
“好！好一个王小二！好一个王氏将军炮！”
他胸中积郁己久的愤懑与焦虑，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那一炮轰得烟消云散。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旨意！”崇祯的声音里，充满了亢奋，“再从内帑拨银十万两！命王小二，给朕日夜赶工，尽快量产此炮！另，以神机营右哨为基础，组建‘神机炮营’，由王小二亲领！朕要让建州那帮奴酋，也尝尝我大明天威的滋味！”
王氏将军炮一鸣惊人，让王小二在京营乃至整个朝堂的地位，都变得微妙而又稳固。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靠着圣眷的幸进之臣，而是一个真正手握国之重器的实力派人物。
然而，树大招风。他的锋芒，也照进了紫禁城那寻常人难以窥探的后宫深处。
坤宁宫的一处偏殿里，一位身着华贵宫装，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九连环。她眉眼精致，却带着一股子天生的骄纵与蛮横。
一名小太监，正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着京郊试炮的见闻。
“……公主您是没瞧见，那王将军一声令下，就听‘轰’的一声，两里外那个小山似的靶子就给轰塌了！那些个老大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少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王将军？就是那个杀了朱斌，闹得京城鸡飞狗跳的王小二？”
“正是呢，坤兴公主。”
坤兴公主，崇祯皇帝的长女，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她将那九连环往桌上随手一扔，站起身来，嘴角翘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能造出这么好玩的东西，想必，人也一定很好玩。”
“本公主要见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