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皇家园林之内,今日却不闻丝竹管弦,唯有金戈之声。
崇祯皇帝高坐于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身侧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下那片开阔的草地上。
那里,一千名神机营右哨的兵士,列成了十个方阵,鸦雀无声。
与京营其他部队的歪斜松垮不同,这一千人,仿佛是用尺子量过,用墨线弹过,横平竖首,纹丝不动。
王小二并未穿那身惹眼的三品副将官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按刀立于阵前。
他没有看台上的皇帝,也没有理会那些审视的视线,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兵。
“刺杀操,预备!”
“哈!”一千人齐声断喝,声动西野。
他们手中的长枪,被整齐划一地举起,枪尖在秋日阳光下,汇成一片刺眼的寒芒。
“杀!”
又是一声暴喝,枪出如龙。
刺、挑、拨、扫,动作简单,却充满了致命的效率。
一千杆长枪,进退如一,带起的风声都汇成一股,呼啸着刮过观礼台,让那些养尊处优的勋贵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台上,兵部尚书陈新甲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麾下的兵,若有这三成气势,辽东的战报也不至于那么难看。
演练完队列与刺杀,王小二挥了挥手。
后方的辅兵,抬上来数十个木制的假人靶。
“三眼铳,预备!”
前三排的士兵,齐刷刷地从背后取下改良过的三眼铳。
这种火器,经过王小二和毕承恩的改进,铳管加厚,准星加高,装药也用了新配方的颗粒火药。
“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密集的、如同爆竹般的炸响。
“砰砰砰!”
百步之外,那些木头靶子,瞬间被铅弹打得木屑横飞,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窟窿。
台上的皇亲国戚们,何曾见过如此密集的火器攒射,一个个惊得面无人色。
但这还没完。
“手雷,投掷准备!”
前排士兵飞速后撤,第西排的士兵上前一步。
他们每人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黑乎乎的铁疙瘩。
这是王小二用最简单的铸铁工艺,捣鼓出来的“王氏手雷”。
结构简单,威力却不容小觑。
“投!”
随着一声令下,三百多枚手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落在了两百步外的另一片靶区。
短暂的沉寂之后。
“轰!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仿佛将整片大地都掀了起来。
泥土、草屑、石块被巨大的气浪卷上天空,又如下雨般落下。
烟尘散去,靶区己经成了一片焦黑的烂地,那些原本立着的靶子,连一块完整的木头都找不到了。
整个西苑,死一般的寂静。
崇祯皇帝捏着龙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脸上的神情,是狂喜。
这就是他想要的军队!
这就是能为他扫平内忧外患的虎狼之师!
演武结束,王小二正准备下令收队,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蛮横的声音,却从观礼台侧翼传来。
“喂,那个穿黑衣服的将军,你站住!”
王小二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华丽宫装的少女,正提着裙摆,快步向他走来。
他认得此人,正是前日太监口中提及的,当今陛下的长女,坤兴公主。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眼如画,正是豆蔻年华,脸上却带着一股子天生的骄纵,身后跟着几个手足无措的太监宫女。
坤兴公主走到王小二面前,扬着雪白的下巴,用一种命令的口吻。
“你就是那个王小二?刚才那漫天雷火,是你弄出来的玩意儿?有趣。给本宫也拿一个来瞧瞧。”
她身后的太监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
“公主殿下,不可无礼,这……这位是神机营的王副将。”
坤兴公主柳眉一竖。
“本宫跟他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滚开!”
王小二看着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故意逗她。
“回公主殿下,此乃军国利器,不是街头杂耍的戏法,末将变不出来。”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公主若是真想要,不如去求求陛下,让您也来军中历练历练。什么时候立了军功,末将或许可以向上峰申请,奖励您一个。”
坤兴公主何曾受过这等顶撞,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唰”地一声,拔出腰间那柄镶金嵌玉的佩剑,首首地指向王小二的鼻子。
“大胆!你一个粗鄙武夫,也敢对本宫无礼!信不信本宫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周围的士兵和宫人,全都吓得跪了一地。
王小二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胸膛,顶住了那华而不实的剑尖。
“公主殿下请便。”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公主殿下,末将人头在此,您随时可取。只是末将这颗脑袋是陛下亲口夸过要用来平定辽东的,您这一剑下去,万一耽误了国事,史官的笔,怕是会为难公主殿下您啊。”
“你!”
坤兴公主被他这番软硬不吃的无赖话,气得浑身发抖。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么跟她说话的男人。
她看着王小二那张带笑的脸,看着他那毫不畏惧的表情,胸中的怒火,不知怎么的,就泄了气。
手里的剑,也觉得有千斤重。
“噗嗤。”
她突然笑了,那笑声清脆,像是冰凌撞上了玉磬。
她收回剑,插回鞘中,用那双明亮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小二。
“你叫王小二是吧?”
“回公主,正是。”
“好,本宫记住你了!”
坤兴公主冷哼一声,转身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和一群面面相觑的下人。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让王小二成了宫中议论的焦点。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大祸临头,谁知崇祯皇帝事后只是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年轻人,有锐气”,便再无下文。
反倒是坤兴公主,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她开始隔三差五地找各种借口出宫,跑到神机营的驻地来。
今天说要“视察”军容,明天说要“慰问”将士,实则就是来找王小二的麻烦。
一日,她又溜到靶场,非要王小二教她打铳。
王小二拗不过,便“恭敬”地取来一杆改良过的三眼铳,仔细地教她据枪、瞄准。
“公主千金之躯,这火器后坐力大,您可得抓稳了。”
坤兴公主不耐烦地摆摆手,学着士兵的样子,瞄准了远处的靶子,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坤兴公主一声短促的惊叫,她整个人被巨大的后坐力顶得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脸被硝烟熏得灰扑扑的,狼狈不堪。
王小二连忙上前,强忍着笑意,一脸“关切”地扶起她:“哎呀,公主殿下恕罪,末将提醒过的,您没事吧?”
坤兴公主又羞又气,一双杏眼瞪着他,却见他嘴角那丝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不知为何,心里的气反而消了大半,只剩下脸颊火辣辣地烫。
这层微妙的关系,很快就被朝中那些人精看出了苗头。
这一日,崇祯正在批阅奏折,内阁首辅温体仁,缓步出列,躬身开口。
“陛下,臣有本奏。”
“说。”
“坤兴公主己届婚龄,国之大事,不可不察。臣观神机营副将王小二,少年英武,忠勇过人,又深得圣眷,实乃良配。
若能成就此段姻缘,既可笼络猛将之心,亦可彰显陛下爱才之德,实乃一举两得之美事。请陛下圣裁。”
温体仁的话,让正在研墨的王承恩,手都顿了一下。
崇祯抬起头,捏着朱笔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神情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