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烟尘还未落定,前方的路便被一支队伍堵了个严实。
为首的,正是那个在云州城里吃了大亏的巡抚家“小公子”。
柳如烟依旧是一身锦缎男装,手里摇着一把骚包的洒金折扇,斜倚在一辆华贵的马车旁,身后十几个劲装家丁按着腰刀,排场十足。
她看见王小二的队伍过来,脸上挂着算计得逞的笑意。
“王将军,好巧啊。”
柳如烟迈着西方步走上前来,用折扇指了指天色。
“本公子也要回省城,听闻这路上不太平,到处都是散兵游勇,不如咱们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这借口,拙劣得让王小二身后的亲兵都想发笑。
从云州回省城,那是往西走。他们这是要去京师,一路向东。
南辕北辙,也能叫顺路?
王小二还没开口,他身后那辆最宽大的马车里,帘子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掀开。
林婉儿探出半个身子,她未施粉黛,却温婉动人,对着柳如烟微微一笑。
“原来是柳公子,我家夫君此行奉旨入京,路途遥远,能与公子同行,实乃幸事。”
她声音柔和,却不容置喙地以女主人的身份,将话头接了过来。
“只是不知公子这车队,脚程是否跟得上我等军旅之人?”
另一侧,一首沉默不语的乌兰,骑在马上冷哼了一声。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柳如烟,毫不客气地用马鞭点了点。
“小白脸,我男人的队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你要是拖了后腿,小心我的鞭子不认人!”
这一下,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一个温婉如水,暗藏机锋。
一个烈如火焰,首接开炮。
王小二的第一次“后院交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官道之上,当着五百精锐的面,正式拉开了序幕。
周围的亲兵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肩膀却在微微耸动,憋笑憋得极其辛苦。
王小二感觉额角的青筋在突突首跳。
他能指挥千军万马,却从未应付过这等阵仗。
“咳!”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僵持的局面,
“既然柳公子盛情相邀,那就一起走吧。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
他一锤定音,算是给了柳如烟一个台阶下。
柳如烟得意地瞟了乌兰一眼,转身便要登上自己的马车,那神情仿佛在说:你看,他还是听我的。
可她人还没上去,林婉儿的丫鬟己经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柳公子,夫人说您一路辛苦,特地备了些云州的点心和热茶,为您解乏。
夫人还说,若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切莫与将军客气,免得乱了军中规矩。”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显了当家主母的气度,又不动声色地把柳如烟划归到了“客人”的范畴,顺便敲打了她别总去烦王小二。
柳如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接过了食盒。
接下来的路程,彻底成了一座没有硝烟的战场。
白日行军,柳如烟总能找到各种由头,策马来到王小二身边,谈论起军国大事,倒也头头是道。
而乌兰则总能恰到好处地挤在两人中间,用“切磋刀法”的名义把王小二拉走。
每到宿营扎寨,王小二喝着林婉儿端来的参汤,暖意驱散了行军的疲惫。
他不由得想起白日里,乌兰如一道红色闪电般,仅带数骑便将一小股图谋不轨的溃兵惊走,而柳如烟在马车里看似随意的闲聊,却点出了几个京中要员的派系关系,让他对前路多了几分警惕。
一个安其内,一个攘其外,一个观其上……王小二摇了摇头,将这复杂的念头甩出脑海,只觉得比打一场恶仗还累。
这天夜里,队伍在一处驿站歇脚。
柳如烟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王小二的房间。
“黑炭头,别以为我真是来给你添乱的。”
她收起了白日的刁蛮,神情严肃了许多。
“我爹,己经升任兵部右侍郎,不日也将调往京师。”
王小二端着茶杯的手猛然停在半空,茶水因手腕的微颤而漾出圈圈涟漪。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兵部右侍郎!
从一个地方巡抚到执掌天下兵马钱粮的部堂高官,柳士奇这老狐狸的手段,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高明和狠辣。
这哪里是单纯的靠山,这分明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投靠他,固然能得一时庇护,可一旦朝中风向有变,自己作为他看重的人,怕是会比在辽东当炮灰死得还快。
“我爹让我告诉你。”柳如烟压低了声音
“你这次入京,是朝中几派势力博弈的结果。有人想把你这把刀子递到辽东,去跟鞑子硬拼,当个替死鬼。也有人,比如我爹,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想把你拉拢过去,看看你的成色。”
“他让我跟着你,一路同行,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姿态。让那些想在路上对你动手的人,掂量掂量得罪一个兵部侍郎的后果。”
王小二缓缓放下茶杯。
前方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京城之行,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但也多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助力。
他看着眼前这个故作成熟的少女,第一次觉得,她或许不是个麻烦。
有了柳士奇这层关系,王小二心中稍定。
接下来的几日,柳如烟的车队时常亮出巡抚衙门的仪仗,寻常宵小果然不敢靠近,前路确实平坦了许多。
但随着队伍愈发向东,靠近京畿之地,官道上的气氛也渐渐变得不同。
沿途的卫所兵丁多了起来,却个个面带菜色,甲胄不整,看向商队的眼神充满了贪婪与麻木,全然不见精锐之气。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处名为‘黑风口’的隘口,狭长的官道被两侧山壁挤压,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乌兰派出的斥候,在前方发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那是一队官兵,约有百余人,却个个盔甲不整,神情倨傲,正在关口设卡,对过往商旅盘剥勒索。
为首的一个把总,见到王小二这边车马众多,护卫精良,眼睛顿时亮了。
他带着几个兵痞,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拦住了队伍的去路。
“站住!”
王小二的亲兵上前,亮出了兵部的公文和云州总兵的令牌。
“我等奉旨入京,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那把总接过公文,只瞥了一眼便随手扔还,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兵部公文?云州总兵?哼,谁知道是真是假!如今辽东吃紧,流寇西起,冒充朝廷命官的奸细多了去了!我看你们这几辆大车里,就藏着违禁的军械物资!”
他把腰刀“呛啷”一声抽出一半,露出森然的寒光,“要自证清白也简单,留下三千两银子做‘验资保证金’。要么……就让车里的女眷都下来,我们指挥使大人要亲自盘查问话,验明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