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的欢送宴,办得异常隆重。
钱大海一反常态,频频举杯,将王小二夸成了一朵花。
什么“少年英才”,什么“国之柱石”,好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堂下的将校们,包括鼻青脸肿的张彪在内,也都换上了谄媚的笑脸,跟着附和。
只有李铁牛、钱二狗这些王小二的心腹,闷着头喝酒,觉得这气氛说不出的别扭。
王小二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老狐狸,是在给全云州的官兵看。
看他钱大海是如何的宽宏大度,是如何的爱惜羽翼。
他王小二,是他钱大海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份香火情,跑不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钱大海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
本将与王副将,还有些体己话要说。”
众人躬身告退。
空旷的厅堂里,只剩下两人,还有跳动的烛火。
钱大海亲自给王小二斟满一杯酒,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两份叠得整整齐齐的契书,推了过去。
“这是老夫在京城的一处宅子,不大,三进的院子,够你安家了。
还有城郊的一座庄子,每年也有些出息。
你此去京城,人生地不熟,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王小二没有去接。
钱大海又拍了拍手。
两个心腹亲兵抬着一只沉重的大木箱,走了进来,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箱盖打开,烛光下,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晃得人眼晕。
“京城花费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处处都要打点。
这里是五千两白银,还有些上好的江南丝绸。
你拿着,别省着花。”
王小二依旧没有动。
钱大海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盯着王小二,缓缓地,一字一句。
“你小子,是嫌老夫给的少,还是信不过老夫?”
“总爷的厚爱,末将愧不敢当。”
王小二终于开口,他站起身,对着钱大海,深深一揖。
“总爷,您给的这些,太重了。
末将此去,前途未卜,不能拖累总爷。”
“混账话!”
钱大海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走到王小二面前。
他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夫戎马半生,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这点人情世故,还看得透。”
他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都进来!”
门外,一百名身穿崭新铁甲,腰挎制式长刀的精锐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无声地走进大厅。
他们往那一站,一股彪悍的杀气,便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些人,王小二认得,是钱大海压箱底的宝贝,他的亲兵卫队。
“这些人,跟了老夫多年,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忠心可靠,身手也好。”
钱大海的目光,从他这些亲兵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回王小二身上。
“京城水深,你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护着,不行。
从今天起,他们一百人,就是你王小二的亲兵了!”
王小二这回是真的怔住了。
宅子,庄子,银子,丝绸,这些都可以看作是投资,是收买。
可这一百名忠心耿耿的精锐亲兵,这几乎是把自己的半条命,交到了王小二手里。
当然,这也是一百双眼睛,一百双耳朵。
王小二看着钱大海那双浑浊却透着精光的眼睛,他明白了。
这是钱大海的阳谋。
他收,就等于接下了这份天大的人情,也接下了这份监视。
他不收,就是当场撕破脸,寒了所有云州将士的心。
“你小子,是个聪明人。”
钱大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上前两步,拍了拍王小二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近乎耳语。
“老夫知道你心高,志向大。
京城不比云州,那里是文官的地盘,是勋贵的乐园。
凡事多忍,保住命,是第一位的。”
他的手,在王小二的肩上,重重地捏了一下。
“若真有一天,你小子能在京中站稳脚跟,别忘了云州这数万嗷嗷待哺的弟兄。
也别忘了,老夫今日这份香火情。”
这一刻,王小二从钱大海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真诚,和一种英雄迟暮的无奈。
他郑重地后退一步,再次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总爷放心。
王二牛,永远是云州军的兵!”
……
次日清晨。
王小二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一支队伍,悄然东行。
队伍的最前方,是他和乌兰。
乌兰依旧是一身劲装,骑着马,像一头矫健的猎豹,负责着整支队伍的警戒。
她如今,是王小二的妾室,也是这支马队名正言顺的统领。
队伍中央,是一辆宽大的马车,林婉儿端坐其中。
作为王小二的正妻,她负责打理队伍的内务和那几箱沉甸甸的“嫁妆”。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身后渐渐化为一个小黑点的云州城墙,心中五味杂陈。
数月前,她还是个家破人亡,朝不保夕的落难千金。
现在,她己是即将入京的将军夫人。
命运的转折,恍如隔世。
队伍的后方和两侧,是一百名钱大海所赠的亲兵,还有王小二自己挑选的西百名尖刀营老兵。
五百精骑,护卫着他此行的全部身家。
城门之上,李铁牛和钱二狗等人,一首站着,首到那支队伍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依旧不愿离去。
李铁牛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晨间的露水,还是眼泪。
王小二骑在“追风”马上,没有回头。
他带着妻妾、重金、精兵,踏上了前往那个天下中心的道路。
这趟京城之行,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