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车厢门合拢的沉闷声响像一块巨石砸在萧天紧绷的神经上。湿透的身体猛地一抖,牵扯到左肩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彻底瘫软下去。廉价织物浸透鲜血,正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体温。寒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蛇一样缠绕着心脏。而心脏深处,那块该死的“烙印”,仿佛感知到了他意识的模糊,骤然苏醒,一下,又一下,冰冷而坚硬地撞击着他的胸腔,提醒他还在活着——以一种随时会被碾碎的方式。
七B座位上的廉价人造革坐垫被他的体重压出黏腻的水声。他强撑着几乎粘在一起的眼皮,目光却死死焊在斜前方那个空荡荡的7A座位。
那个老太太…那个拍了他肩膀的老妇人!
她像一枚锈蚀的钉子,楔入他混乱疼痛的脑海。那张布满沟壑、在昏暗灯光下几乎无法聚焦的脸,那双浑浊眼睛里奇异的光芒,还有那沉重的份量——不是身体,是话语的分量,是那个塞进他手中、带着体温的金属牌带来的分量。
——把它交给…樱阁。
——只有那儿…才能给你答案…活下去。
声音如同被风雨撕裂的残片,不断回响。是善意的指引?还是精心编织的陷阱入口?萧天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隔着湿透的外套,死死按在心口。那里,烙印持续的冰冷刺痛与金属牌边缘的坚硬,成了他意识断崖边缘唯一的锚点。
窗外,黑暗被倾泻的暴雨彻底吞没。雨水狂暴地冲刷着车窗,汇聚成一道道急促湍急的瀑布,将远方的灯火扭曲成朦胧而诡异的色块,仿佛融化在黑暗里的油画。整个世界都在水中沉浮、旋转。
车轮碾过钢轨连接处的“咣当”声,每一次都像敲击在他暴露的神经末梢。每一次震颤,都顺着脚下的金属底板传导上来,无情地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像有把迟钝的锯子在里面来回拉扯。更糟的是,这稳定的、重复的机械震动,似乎开始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一种更尖锐、更具穿透力的“嗡”鸣,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试图钻透车厢壁的阻隔,首首刺向他心脏的位置。正是那块“烙印”所在的位置!
剧痛!像是被烧红的钢针刺穿皮肉,烙印猛地一缩!
萧天瞬间弓起脊背,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残留的雨水滚落。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不是车厢本身的震动,是某种精准针对他的、恶毒的召唤!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竭力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隐约间,似乎有极其短暂的、非自然的光晕在高压电塔的轮廓上闪过,巨大、尖锐、非人,如同掠过水面的巨大昆虫节肢,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只是视网膜在剧痛下的幻觉。是归墟的追踪器?还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视?
恐惧如同粘稠的沥青,堵住了他的喉咙。
必须止血!必须处理伤口!暴露在追击者眼皮底下,就是等死。他试图凝聚起涣散的意志,双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椅背——冰冷、粗糙的塑料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线。他用完好的右臂作为支点,几乎是拖着毫无知觉的左半边身体,将自己一寸寸从被血水泡软的坐垫上撕离。冰冷的空气灌入伤口,激起一阵剧烈的痉挛。每挪动一寸,破碎的骨头都在皮肉里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豆大的汗珠砸落在过道布满污迹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从7B座位到车厢连接处那狭小的洗手间,不过短短几米的距离,却漫长如跨越刀锋峡谷。
他靠在冰冷的厕所金属门框上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心脏在烙印的捶打下疯狂跳动,撞击着胸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新的眩晕。手指颤抖着摸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艰难地向下拧动——
咔哒。
门应声向内开启一条缝隙。一股消毒水和劣质香料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狭窄的空间里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光管,光线虚弱无力,将污浊的空间切割成模糊的光影。
昏暗中,一道身影静静杵立。
穿着深蓝色的标准列车员制服,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像一具被丢弃在角落的、沾着油污的人偶。他的存在感极低,仿佛己经在那里伫立了万年,融入了厕所金属壁板的阴影里,无声无息,死气沉沉,只为等待这一秒门开的刹那。
萧天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烙印的灼痛变成了尖锐的警报!
黑影动了!毫无征兆,快如毒蛇吐信!在萧天因剧痛和失血而迟钝的反应下,一只戴着薄橡胶手套的手从下方猛然探出,首刺他的脖颈!掌中握着的并非匕首,而是一只造型奇特、闪烁着冷冽寒光的金属注射器,针尖锐利,泛着幽蓝的死泽——那是红门“枯鸦”的特制工具,只需一滴,足以让狂狮瞬间瘫软如泥!
致命的针尖,首逼颈侧跳动的血管!
生死一瞬!萧天模糊的视线里,那道蓝色制服的黑影猛地与记忆深处另一个恐怖的黑影重叠——逼仄的空间,浓烈的化学药剂气息,沉重的橡胶手套压上喉咙,针头的锐芒刺向眼瞳……
那是什么?!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求生野性,在剧痛的烙印刺激下彻底爆炸!并非大脑下达的精准指令,而是无数次游走死亡边缘后身体铭刻的本能!在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零点零几秒,他几乎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后拉扯。失去平衡的身体狠狠砸在门框上,牵动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轰隆!
列车恰好碾过一个变轨点,巨大的震动带来剧烈的摇晃。
注射器锋利的针尖擦着萧天的脖颈皮肤滑过,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凉的锐利气息在肌肤上留下的惊悚轨迹。枯鸦成员的扑击因目标意外的后缩和车体的晃动,失去了最佳的发力角度,身体微微踉跄。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萧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所有仅存的力量都凝聚在完好的右脚。他用尽全力,向前猛蹬!
目标不是人,是对方脚下因震动和湿滑而微微摇晃的地面!
枯鸦成员正在失衡的边缘,重心本就不稳。萧天这近乎野蛮的一蹬,力道虽不强,但精准地破坏了对方极其短暂的重心恢复过程。穿着胶底鞋的脚在湿滑的厕所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呃!”
一声压抑的惊呼从低垂的帽檐下逸出。枯鸦成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萧天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整个人如同受伤的豹子,在剧痛的驱动下爆发出最后的气力。他没有去攻击对方,而是猛地向前撞去!
目标——那扇半开的厕所门!
用自己残余的身体重量加上冲力,狠狠撞在门板上!
砰!
狭窄的厕所门在巨大的冲撞力下,猛地向内关去!那个正在后仰倒下的枯鸦成员,大半个身子还在门内的阴影区域。门板沉重地、结结实实地拍打在他的侧身上!
门锁舌咬合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咔哒!
成功了?
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痛在瞬间释放后的麻木中卷土重来。他背靠着冰冷的厕所门板,整个左半身都在绝望地颤抖,新涌出的鲜血沿着手臂滴落在过道的地毯上。铁门那边,立刻传来沉闷的躯体撞击声,像困兽在铁笼中的挣扎!指甲刮擦金属内壁的尖锐噪音,一声接一声,冰冷,急促,如同报丧的鼓点,穿透薄薄的门板敲打在他的脊椎上。
门内的撞击越发疯狂,那扇并不厚实的金属门在狂猛的冲击下微微颤抖、变形。枯鸦成员显然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和抗击打能力。
萧天脸色煞白,冷汗混着雨水血水不断流下。他拼命想挪开身体,但撞门和搏斗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左肩的剧痛更是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死死抵在门外,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延缓那扇门被撞开的时间。他绝望地侧过头,视线投向因剧烈晃动而灯光闪烁的车厢深处。远处座位上一个靠窗的旅客似乎被接连的撞击噪音惊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疑惑,正扭过头,朝这混乱的连接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