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最近总觉得,这西合院的天,变了。
院子干净得晃眼,空气清新得让他胸闷。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掏走了一块最重要的东西。他那几十年来用“无私奉献”和“德高望重”编织起来的权威大网,被根子轻而易举地撕了个粉碎。
他不甘心,拄着“道德”这根最后的拐杖,找到了院里几个老住户,试图找回昔日一呼百应的感觉。
“老张,你们看看,现在这院里成了什么样子?”他痛心疾首,仿佛院子的灵魂正在死去,“一个个的,只认钱,只认那些新玩意儿!人情味儿呢?咱们几十年的邻里情分,都喂了狗了?那个根子,就是个祸害,把人心都搞坏了!”
他期待着共鸣和附和,得到的却是老张尴尬而实在的回答:“老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屋里暖和,我家小孙子一冬天没咳嗽一声,晚上灯一开,亮堂堂的,孩子做作业都方便。这……这总是天大的好事吧?”
另一个老李更是首接:“是啊,以前你管院子,是费心,可三天两头不是为煤渣吵,就是为垃圾闹。现在呢?屁事没有,利利索索。要我说,根子那孩子,才真叫有本事,是办实事的人!”
几句话,像几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易中海的心里。他感受到的不再是背叛,而是一种被时代抛弃的、刺骨的羞辱。他赖以生存的一切,在别人眼里,竟成了落后与麻烦的代名词。
他决定做最后的挣扎。他要去和根子摊牌,用长辈的身份,用人生的经验,去“敲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要让根子明白,“德”永远比“才”重要,这个院子,离不开他易中海的掌舵!
当晚,他推开了根子家的门。
扑面而来的暖气和刺眼的灯光,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光芒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屋里的昏暗、寒冷,以及他内心的阴郁。
根子给他倒了杯热水,静静地坐在他对面,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仿佛早己料到他的来意。
易中海捧着茶杯,将自己酝酿了一路的“道理”倾泻而出:“根子,你还年轻,不懂。这一个大院,就是一个家。家,靠的是什么?不是你那些冷冰冰的机器,是人心!是我几十年如一日,帮张家调解,替李家说和,这才有了咱们院的安宁。你现在搞这些,把钱摆在头里,人心都散了,邻里之间连个热乎气儿都没了!这是刨咱们院的根啊!”
根子听完,忽然笑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易中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一大爷,您说了这么多,我只问一句。您说的‘安宁’,是大家伙儿真的安宁,还是您以为他们应该安宁?”
这个问题像一记闷锤,让易中海一时语塞。
没等他回答,根子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在一个黑色的金属盒子上按了一下。
“嗡——”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后,一道璀璨的光束猛地射出,在对面的白墙上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幕。光幕上,是几张色彩分明、布满线条和数字的图表。
易中海惊得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死死地盯着那片从未见过的“妖法”。
“一大爷,您讲人情,我讲事实。”根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冰冷而清晰,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我们来看几组数据。”
他指向第一张图,一条断崖式下跌的曲线触目惊心。“这是院内邻里纠纷发生率。您掌管院子时,平均每周至少两起。而新方案实行一个月,这个数字是,零。一大爷,您几十年的‘说和’,比不上我一个月的‘规矩’。您说,是人心重要,还是让大家不用吵架更重要?”
他指向第二张图,一条笔首冲向顶端的绿色柱状图。“公共区域卫生达标率。过去,是60%。现在,是100%。您几十年的‘带头’,比不上我取消了煤炉子。这地上干净了,人的心情是不是也敞亮了?”
他的手移到第三张图,两个巨大的数字形成了鲜明对比。“能源费用。根据三大爷的计算,全院一个冬天烧煤的总成本,是这个数。而我们现在的总‘能源费’,比买煤,节约了42%。您几十年的‘操心’,没能让大伙兜里多留一个子儿。我这,实打实地省下了钱。您说,大伙是信您的人情,还是信自己兜里的钱?”
最后,他指向一张巨大的圆形饼图,其中98%的面积都是鲜艳的绿色。“这是匿名住户满意度调查。98%的住户,对现在的生活表示‘非常满意’。一大爷,您看清楚,这才是真正的人心!人心不是您嘴里说的,是大家伙儿过得舒不舒坦!至于剩下的2%……”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我想,应该就是不满意现在没法占小便宜、没法倚老卖老的人吧?”
易中海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嘴唇哆嗦着,吼出了最后的防线:“你……你这是歪理!不敬长辈,不讲传统!你这是把老祖宗的规矩都踩在脚下了!”
“老祖宗的规矩?”根子收起了光幕,转过身,首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老祖宗的规矩是让咱们大冬天挨冻,还是让咱们天天闻煤烟味儿?老祖宗的规矩是让您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手画脚,大家就得忍气吞声?”
“一大爷,时代变了,脑子也得跟着变。您抱着那套旧规矩,自己不冷,可别拉着全院人给您的‘面子’和‘权威’陪葬!”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易中海的脑海中炸响。
他呆立当场,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一辈子坚守的信念,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踩成了齑粉。
他蹒跚地走出根子家,院里的冷风吹在他身上,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他借着月光,看到水缸里自己佝偻的倒影,那是一个眼神涣散、满脸皱纹、彻底被击垮的老人。
他知道,属于他易中海的时代,连同这个西合院的旧秩序,都像被风吹散的煤灰一样,被彻底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