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子在技术科一战成名,但日子并没有因此变成躺平模式。
他就像一颗流星砸入宁静的池塘,激起的不仅是涟漪,还有池底那些平时装死的大鳄鱼。
王厂长对他的欣赏,己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这种待遇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厂长大人的眼光背后,是期望,是考验,更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这天,红星轧钢厂的气氛凝重。一份来自上级的加急电报,让王厂长一整个上午都皱着眉头。
厂长办公室的门槛快被各级干部踏平了,进去时个个神色凝重,出来时人人面如土色。
消息灵通的人很快打听到了内幕——那批支援兄弟单位的特种钢材,彻底翻车了。
这批钢材可不是普通货色,那是政治任务,是红星厂的金字招牌。
偏偏在最关键的淬火工艺上卡了壳,废品率高得离谱,吞噬着宝贵的原材料和工人们的汗水。
技术科为此成立攻关小组,折腾了半个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结果却是一次次的惨败。报告堆了半米高,每一页都写满了“原因不明”和“建议重试”。
下午,技术科紧急召开全体会议。科长顶着熊猫眼,声音沙哑地通报情况的严重性。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要命。科里那几个平日里最爱侃大山的老技术员儿,此刻都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低头研究茶杯里的茶叶梗,生怕和科长的目光对上。
刘海中的远房侄子孙志强,更是把头埋得比谁都低,恨不得当场表演隐身术。
这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技术上搞不定,政治上要背锅,纯属费力不讨好。
就在这片死寂中,王厂长推门而入。
他没坐主位,而是抱胳膊靠在门边,锐利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精准锁定坐在角落、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根子。
“小根。”王厂长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前几天你把咱们科里积压多年的老大难问题一天解决了,思路新颖,方法高效。
对眼下这个事儿,你有什么看法?”
“唰”地一下,会议室里所有目光瞬间聚焦根子身上。
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的,怀疑的,好奇的,各种眼神交织成无形大网将他牢牢罩住。孙志强嘴角甚至勾起不易察觉的冷笑,心想:嘿,这小子诶,这回看你怎么狂!这可是硬骨头,能崩掉你满嘴牙!
根子迎着所有目光,缓缓站起。他清楚,这是王厂长递过来的“投名状”,接好了一飞冲天;接砸了,之前所有光环瞬间褪色。
他没有推辞,也没夸海口,表情平静,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劲儿。
“厂长,科长,各位师傅。纸上谈兵解决不了问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需要去淬火车间看实际操作流程,包括设备状况、人员操作习惯。另外,我要查阅之前所有攻关试验的原始失败数据,是所有的,不是整理过的报告,越详细越好。”
这要求合情合理,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科长愣了下,随即点头:“没问题!我马上安排!”
王厂长靠在门边,看着这年轻人,眼中欣赏又深了几分。
不畏难,不冒进,先抓问题核心,是个干实事儿的料。
根子在淬火车间泡了一整天。车间里刺鼻的机油味儿、灼热空气、还有金属碰撞的巨大噪音,足以让任何文员心烦意乱。
他却浑然不觉,在淬火炉、油槽和冷却池之间来回穿梭。
时而蹲下仔细观察淬火油的色泽流动;时而站得远远的,默默记录老师傅们每个操作细节,从钢材入炉角度到出炉浸油速度,分毫不差。
没人知道,在他平静观察下,脑海中的系统正以恐怖速度运转。
视网膜上,数据流疯狂刷新。【环境扫描开启……温度:48.7摄氏度,湿度:22%……】【设备模型构建中……一号淬火炉,炉壁损耗3.7%……】
老师傅们起初觉得这年轻人就是走过场,可看着他那钻研劲儿,渐渐收起轻视。
这小子儿,眼神里有东西,跟科里那些夸夸其谈的“文化人”不一样。
晚上,根子把自己关在资料室里,面前摊开厚厚一摞沾满油污的原始数据记录。
他一页页翻看,手指在纸上轻抚,实际每页内容都瞬间被系统扫描录入分析。
深夜,当整个轧钢厂陷入沉睡,只有几处岗楼还亮着灯时,根子脑海里系统清脆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数据分析完成。】
【问题根源锁定:淬火油中存在微量硫化物及磷化物杂质。在750摄氏度至680摄氏度降温区间,该杂质会与钢材表面碳元素发生瞬时反应,形成微观脆性层,导致表面冷却速率不均,最终造成宏观性能指标不合格。】
看着系统提供的三个解决方案,根子几乎没有犹豫。
在这个年代,凭空变出神药,那是嫌命长。真正的王炸,永远是握在自己手里、谁也抢不走的技术。他选择了第三种——零成本,纯技术解决方案。
他关掉系统光幕,从抽屉拿出一大叠网格绘图纸和一支削得极尖的铅笔。
根据系统提供的算法模型,开始绘制那条全新的淬火温度控制曲线。
这一画,就是整夜。他的笔尖在纸上飞舞,时而平缓,时而陡峭,时而又带着精妙弧度。
那不是简单的曲线,那是一首由温度和时间谱写的钢铁交响曲。每个拐点,每个斜率,都经过系统亿万次计算,精确到极致。
当窗外泛起鱼肚白,根子放下铅笔,长舒一口气。他将十几张绘图纸小心翼翼地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幅长长的、宛如艺术品般复杂的工艺图。
他没有一丝疲惫,眼中反而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他卷起图纸,刚准备起身出门,资料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王厂长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走了进来,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他看到根子,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图纸,声音沙哑地问:“有结果了?”
根子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将手中的图纸,在办公桌上“哗啦”一声全部展开。
那繁复而精确的曲线,瞬间攫住了王厂长的全部心神。
他俯下身,手指颤抖地划过那道匪夷所思的温度曲线,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根子看着他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王厂长的心上:
“厂长,现在,可以开炉验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