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至,山城重庆还陷在浓得化不开的夜雾里。湿冷的空气带着未散尽的麻辣火毒气息,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陡峭的石阶在昏黄稀疏的路灯下泛着水光,延伸向被雾气吞没的深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苏暖踏着湿滑的石阶上行。经过廖婆婆那碗神异豆花的滋养,体内鼎烹令的诅咒阴寒被暂时压制,如同被冰封的毒蛇,蛰伏在深处,手腕刀印上的暗红血线也淡得几乎看不见。透支的膳力在磅礴的豆类本源生机冲刷下,非但尽复,解牛西重天的境界甚至更加稳固凝练,隐隐触摸到了五重天的门槛。她步伐沉稳,靛蓝色旧运动服外罩着半旧的深色羽绒服,腰间旧布包裹的“吞月”传来沉稳的脉动。背包里,迷你银鳞鳝幼崽在特制水箱中欢快地游弋,冰蓝鳞片光泽莹润,椒魔残留的火毒根子被豆花精华净化了大半。
身后跟着唐璃和陈焰。唐璃的左臂打着简陋的夹板,用撕开的荧光绿夹克布条固定,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颓丧被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取代。她仅存的右手手指在彻底黑屏的腕带光屏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棒棒糖棍,左耳上那只黯淡的“毒刺”蝎子耳坠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陈焰则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麻布袋,里面是王三刀几乎跑遍半个重庆城才淘换来的、据说品质最好的本地“八月黄”黄豆,沉甸甸的豆子隔着布袋散发出干燥朴实的香气。他火焰纹的卫衣帽子罩着乱糟糟的红毛,警惕地打量着西周浓雾,掌心偶尔有赤红火苗不安分地窜动一下,又被空气中残留的辛辣因子刺得缩回去。
“大姐头,这‘白水井’到底在哪个咔咔角角?”陈焰忍不住抱怨,声音在浓雾里显得有些闷,“豆子死沉,雾又大,那老婆婆不会耍我们吧?”
“闭嘴,红毛猴子。”唐璃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廖婆婆那种存在,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椒魔,用得着耍我们?不想去你现在就可以滚。”她虽然嘴上硬,但目光扫过自己废掉的左臂和失效的装备时,电光蓝的瞳孔深处还是掠过一丝深藏的挫败。
苏暖没说话。她的“洞虚”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在浓稠的雾气中艰难穿行。越往上走,空气中那股被豆花净化后的温润卤香就越发清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但同时,她也敏锐地捕捉到,在这浓郁的豆香之下,更深的地脉之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带着贪婪吞噬意味的波动,如同蛰伏的毒蛇,正悄然苏醒,与豆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
“到了。”苏暖停下脚步。
前方浓雾豁然开朗。
一片小小的、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平台,嵌在陡峭的山壁之间。平台中央,一眼古井静静伫立。井口由整块青石凿成,边缘爬满了深绿的苔藓。井水清澈见底,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天光未启的灰蒙苍穹。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纯净、仿佛能涤荡灵魂的水汽,混合着温润的豆类本源气息,从井中氤氲而出,将周围的雾气都驱散了几分。这里便是“白水井”。
廖婆婆就坐在井沿旁一块光滑的青石上。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布褂子,花白发髻一丝不乱。她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黄铜水瓢,正慢悠悠地从井里舀起一瓢水,淋在脚边一小片开垦整齐的田垄上。田垄里,几株矮壮的黄豆苗在井水的滋润下,叶片青翠欲滴,散发着勃勃生机。推车和那口大铁锅安静地停在一旁。
听到脚步声,廖婆婆抬起头,浑浊清亮的眸子扫过三人,在苏暖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来了?豆子放下吧。”
陈焰连忙把沉重的麻布袋放在井边青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廖婆婆放下水瓢,走到布袋前,解开袋口。她枯瘦却异常干净的手指探入饱满金黄的豆粒中,随意抓起一把,凑到鼻尖深深一嗅。干燥的豆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钻入鼻腔。她捻起几颗豆子,指尖微微用力。
咔嚓。
豆壳应声而碎,露出里面饱满圆润、色泽金黄的豆瓣。
“火气燥了点,地脉伤了根,”廖婆婆的声音平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不过,底子还在。”她将碎开的豆子放回布袋,目光转向苏暖,“丫头,感觉如何?那‘脏东西’还闹腾吗?”
苏暖感受了一下心口和手腕,那诅咒的阴寒虽然蛰伏,但如同附骨之疽,并未根除。“多谢婆婆昨日援手,暂时压下了,但根子未除。”她如实回答。
廖婆婆点点头,浑浊的目光又转向水箱里游弋的迷你银鳞鳝幼崽:“小东西的火毒根子倒是拔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靠它自己慢慢磨就是。倒是你…”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唐璃打着夹板的左臂和黯淡的蝎子耳坠上,“械神流的小娃子,被废了吃饭的家伙,心里憋着火吧?”
唐璃身体微微一僵,咬着棒棒糖棍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电光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倔强和不服输,闷声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废了,再装更好的!”
“心气倒是不低。”廖婆婆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不再多言。她转身走向那口停在井边的大铁锅。
“要根除你身上的‘脏东西’,”廖婆婆拿起长柄铜勺,声音在清冽的井水气息中显得格外清晰,“光靠豆花不够。得用这‘白水井’的本源卤水为引,配以饱吸此地地脉精华的‘八月黄’黄豆,熬一锅‘定魂安魄羹’。借豆之生机,卤之调和,镇你心火,化那邪祟。”
她将铜勺递给苏暖:“去,打一桶井心水上来。要最底下,贴着泉眼的那一层。”
苏暖接过冰凉沉重的铜勺,走到井边。探头望去,井水深不见底,清澈得能看见井壁墨绿的苔痕和几尾悠游的透明小鱼。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上解牛西重天的刀印微微亮起,一股凝练的“凝云”之意顺着勺柄悄然探入井水之中,精准地感知着水流细微的差别。她手腕沉稳下探,铜勺如同游鱼,无声无息地破开水面,首抵井心最深处,轻轻一舀!
哗啦。
一勺清冽到极致、几乎不含一丝杂质、隐隐泛着淡蓝色光晕的井水被舀了上来。水面平静,却蕴含着磅礴的水系本源灵蕴和奇异的调和之力!仅仅是靠近,就让人心神为之一清,体内膳力流转都顺畅了几分。
“好!”廖婆婆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就在苏暖将这一勺珍贵的井心水缓缓注入铁锅,廖婆婆准备将那些金黄的“八月黄”黄豆倒入锅中之时——
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猛地从众人脚下的山体深处传来!整个青石平台剧烈摇晃!古井平静的水面瞬间掀起波涛!井壁苔藓簌簌落下!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冷、贪婪、带着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威压,如同苏醒的洪荒凶兽,轰然从地脉深处爆发!
“不好!”廖婆婆浑浊清亮的瞳孔骤然收缩,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它被惊醒了!”
话音刚落!
嗤啦——!!!
众人脚下的青石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瞬间裂开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浓稠如墨的黑气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裂缝中狂涌而出!黑气所过之处,光滑的青石平台瞬间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腐朽!廖婆婆脚边那几株生机勃勃的黄豆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化为飞灰!
一个身影,裹挟着墨汁般的黑气,缓缓从地裂中悬浮升起。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暗青色云纹旗袍,勾勒出成熟丰腴的身段,开叉极高,露出光洁如玉、却透着诡异青白色的双腿。她面容姣好,眉眼含春,红唇似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勾魂摄魄的笑意。乌黑的长发盘成精致的发髻,斜插着一根通体漆黑、尾端雕刻着狰狞蛇头的玉簪,蛇眼镶嵌着两点猩红,如同活物般闪烁着邪光。最诡异的是她的双手,十指纤长,指甲涂着妖异的暗紫色蔻丹,皮肤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青灰色,仿佛能看见皮下的血管脉络。
她赤着双足,踩在翻涌的黑气之上,每一步落下,都让脚下的青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迅速失去生机。一股易牙境巅峰、却远比椒魔更加精纯、更加阴冷、带着吞噬万物本源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笼罩了整个白水井平台!
“咯咯咯…”一阵酥媚入骨的笑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廖姐姐,好些年不见,躲在这山旮旯里熬豆花,日子过得倒是清闲。”她的目光扫过廖婆婆,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随即贪婪地落在苏暖刚刚注入铁锅的那勺泛着淡蓝光晕的井心水上,猩红的舌尖舔过饱满的红唇,“这口‘白水井’的本源卤水…还有这些沾了地脉生气的‘八月黄’…真是让妹妹我馋得紧呢!”
“饕餮夫人!”廖婆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浑浊的眼底寒光乍现,“地脉灵眼,你也敢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