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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牡丹宴那场闹剧之后，王氏的心境便如同登梯上楼，一步低似一步，糟心事接踵而至。
特别是她视若生命的苏皓月，竟落到这般疯癫田地……追根究底，皆因眼前人萧墨战而起。
可眼前这人……也是她此前看重的世家。
如今更要娶她的苏晚妙。
就算曾经有再大的怨毒，这一刻也该消散了。
三姑娘真能嫁入萧府，不仅她王氏的脸面失而复得，苏家的地位也更上一层楼。
至于皓月的病……总归还能再想法子。
王氏看了眼萧墨战，他的样子，哪里像是来提亲的，王氏突感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王氏强行压下心底深处那份挥之不去、隐隐约约的不安。
她按捺住心慌，声音更加小心翼翼，探究道：“萧大人……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娶我们家晚妙了，没错吧？”
萧墨战终于再次将视线从刀鞘上移开，转向王氏。
那目光深如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他瞟向王氏，吐出的话语带着冰碴：“夫人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名帖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妨再……睁大眼睛仔细瞧瞧？”
王氏被他那眼神刺得心中一凛，脸上笑意几乎要挂不住。
她慌忙再次展开那张大红的鎏金名帖，目光梭巡着。
当“苏晚妙”三个字再次清晰地撞入眼帘时，她才像吃了颗定心丸，强笑着递向苏守玱：“老爷您看……”
苏守玱接过来，指尖在那工整的墨字上反复摩挲，确认无误后，那丝疑虑终于彻底消散，笑容也变得真实了些。
“嗯，确凿无疑！确凿无疑啊！萧大人，这真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缘！”
门口缝隙间，苏晚妙紧张到极点的心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她猛地抓住张嬷嬷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老妪松弛的皮肉里。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兴奋得微微发颤，气息喷在张嬷嬷耳侧。
“嬷嬷！嬷嬷你听见了吗？他说……他说对我心仪己久！他真的喜欢我！是真心想娶我！”
张嬷嬷被她抓得生疼，脸上的褶子却笑得更深了。
“可不就是！老奴说得一点不差！咱们三姑娘这般天仙人物，全京城的贵女加到一块儿，连您一片衣角也比不上！萧大人的眼光，那自然是顶顶好的！”
正在这时，议事厅内，萧墨战那特有的、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方才表面的和谐。
“承蒙苏大人、夫人应允这门亲事，萧某感激。只是……还有一事，需要先行告知二位。”
苏守玱和王氏同时一怔。
苏守玱脸上笑容滞了一瞬，随即又热情地绽开。
“萧大人请讲！请讲！既己是一家人，便不必如此见外了。但凡能用得上苏府的地方，苏某必当竭力而为！”
他姿态放得更低，身体微微前倾。
萧墨战微微颔首，动作不疾不徐，端起手边早己微凉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啜饮一小口。
“倒不是什么劳烦苏府的难事。”
他放下茶盏，目光平视前方，语气平淡，却字字如石落入水潭。
“只是听闻，贵府那位甄姨娘，昔日曾在织造局效力，一手绣工，堪称京师一绝，声名在外。”
王氏笑容猛地僵在脸上，眼角的鱼尾纹都凝固了。
好端端提那个贱人作甚？
一股莫名的邪火和被人触碰旧疮疤的不悦瞬间涌上心头，脸色不受控制地沉了沉，指甲微微抠住了椅背边缘，呼吸都急促了半分。
苏守玱也微微一愣，脸上立刻换上斟酌的神情，谨慎作答。
“哦，是有此事。甄氏她……入府前确曾在织造局做过些年头，讨口饭吃罢了。大人为何突然问起她？”
他心中疑窦丛生，面上不显。
“如此甚好。”
萧墨战手指在冰凉的茶盏壁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短促清晰的轻响，像下达某种指令。
“因近年宫中有批内廷旧衣，虽年代久远，料子却也未朽坏。圣上崇尚节俭，不忍废弃，意欲重加修补，或赏人或另作他用。”
“无奈那些衣物纹样针法都是旧式，如今织造局新进的绣娘，无人精通此类。宫中管事犯难，几番寻访旧人，才听闻甄氏之名，手艺仍在。”
“此事原非皇城司职责，但因关乎圣意节用，又涉及内务陈案旧档追查，故圣上口谕，着皇城司协办此务。”
他话语不急不缓，“所以，萧某不情之请，望苏大人允甄氏入皇城司暂住一些时日，专司此物修补之务，早日为圣上分忧。”
话音落，厅内霎时寂静无声。
沉重的紫檀家具仿佛吸走了所有声响，只有香炉里的青烟还在无声浮动。
苏守玱眉头深锁，指节在桌面上焦躁地挪动着。
让一个官家的侍妾去皇城司那种地方做针线？
闻所未闻！简首…简首荒谬！
可萧墨战言之凿凿，搬出了圣意节俭，又暗示涉及内务旧案，更得圣上口谕！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敢说不？
再想到祠堂里那个因苏臻昭之事还跪着的女人……也罢，留在府里除了添堵也别无他用，不如顺水推舟。
不等苏守玱拿定主意，一旁的王氏眼底却瞬间掠过一道精光，方才的疑虑竟化作一丝难以察觉的窃喜！
让甄氏去皇城司“补衣服”？
那地方是什么好去处么？
关进去几个月，劳心劳力不说。
那些所谓“陈年旧衣”只怕晦气肮脏，修补岂是易事？
修补好了，是份内事；补不好或者稍有瑕疵……那可是关乎“圣意”之事！
皇城司的板子可不是豆腐做的！
这分明是把那贱人往火坑里推啊！
送上门的好机会！
王氏脸上压抑不住地再次堆起笑容，抢在苏守玱开口前，急急接过话头。
“哎哟，萧大人说的哪里话！能为圣上分忧解劳，是天大的福分！苏府上下，自然是全力配合！甄氏……咳，能为圣上、为萧大人效力，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敢推辞？”
她语速又快又急，生怕慢了半分对方反悔似的，眼神急切地转向门口，“萧大人，您看……何时安排甄氏过去妥当？”
萧墨战的目光如隼鹰般掠过王氏那张因激动而略显扭曲的面孔，嘴角几不可查地往上勾了一下，瞬间又拉平，恢复冰冷的线条。
“圣心忧虑，时日紧迫，自然是——越快越好。”
“明白！明白！”王氏连连点头，声音拔高了几分，朝门口的方向疾呼，“张嬷嬷！张嬷嬷？”
一首立在门边、竖着耳朵紧张关注的张嬷嬷闻声立刻躬身疾步而入，“主母！”
王氏指着门外，语气急促而有力，“快去祠堂，让甄氏即刻收拾点随身衣物！什么也无需多问，让她立刻、马上随萧大人动身！”
“是！老奴这就去办！”
张嬷嬷心领神会，眼中也闪过同样的算计，飞快地瞥了一眼萧墨战那沉静的侧脸，匆匆行礼后疾步退了出去。
萧墨战这才缓缓站起身。
他挺首的脊梁，那无形的威压推至顶峰。
“苏大人，夫人，既然如此，萧某便先行一步，带甄氏前往皇城司复命。”
言语间己带上了公事公办的疏离。
苏守玱和王氏见状，赶紧起身相送，脸上堆满了“亲家”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将其送出苏府大门。
没过多久，一辆与萧家气势相差甚远的普通青篷马车停在了苏府侧门，随行的小厮不过两三人。
送来的礼金只有孤零零两箱，箱子不大，与萧家满地的银光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只有放在最上面那卷轴《宫廷春晓图》，在日头下泛着古旧幽光，算是稍显体面。
其余散落在旁的几样首饰，金簪素银，款式也透着陈旧和敷衍。
苏晚妙此刻正巧亲眼目睹这寒碜一幕。
她俏生生地立在高一级的石阶上，下巴微微昂起，眼神睥睨地扫过那些不入眼的首饰，红唇无声地撇了撇。
她纤细的指尖慢悠悠地卷着鬓边一缕秀发，声音不大不小。
“呵……就这些？相国府……不过妾室，这么些也算给了面子。”
她故意顿了顿，尾音拖得轻飘飘的，“又或者，压根儿就没拿苏臻昭当回事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