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月华如洗，云影微斜。
寺中角门外，夜风轻拂，吹散几缕檀香的余味。沈知微缓缓踱步于廊下，裙摆曳地，袍袖拂风，静得如一幅剪影在夜色中沉淀。
她没有让阿桃随行，只借口自己想在佛前多坐片刻，独自走了出来。实际心头却压着一股无形的郁闷，不吐不快。
西越公主林若昀。
传言说她与皇上在宫中月下对酌，促膝长谈至深夜，又说她风姿绰约，颇似沈贵妃本人。
这些话若是出自寻常口舌，她尚可一笑置之。可一旦带了“皇上多日未至”“宫宴亲厚”这些字眼，就像锋利的鱼钩，不偏不倚钩在她心头。
他怎会真的移情？他是她的阿凛啊……
可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变心，不是没见过皇宫的凉薄——越是细腻的深情，越能被时间和权势消磨成碎尘。
沈知微轻轻捂住胸口，闭眼深吸了口气。
她不怕对手，不怕争斗，只怕那唯一信任的人，终也悄然远离。
“娘娘？”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试探声，是方才清扫落叶的小宫人，“您是不是走远了？夜里风凉，太后若知您在外徘徊，怕是会担心……”
沈知微转头浅笑：“我只是走走罢了，你且回去吧，别惊动人。”
宫人踌躇了一瞬，仍旧低头退下。
可她一走，那夜色中便无声潜藏出一抹人影。
一步、两步，近了。
沈知微尚未来得及转身，一阵奇异的甜香便从她鼻尖划过，下一刻，她的身子微微一晃，眼前天旋地转。
“你……”她口唇颤动，想呼救，声音却像被温柔封住。
“贵妃娘娘……得罪了。”
是一道粗哑而模糊的男声。随即一双戴着手套的大手托住她轻盈的身子，下一刻，她己被装入厚重的麻袋之中。
……
马蹄声骤响，尘土飞扬，惊起山鸟纷纷。
寺外，钟鼓未响，松柏静肃。薄雾缠绕，天光未明。
一队禁军翻身下马，簇拥在高大的朱漆山门前。领首一人，一袭素白云纹锦袍，乌发高束，眉目冷峻如霜，正是御驾亲临的天子，萧凛之。
他面色寒凝，眼神如刀，一步步迈入山门，指节微屈，掌心己渗出细汗。
“陛下，”夜寒紧随其后，抱拳禀报，“人己安排在侧门等候，寺中守卫加强，供奉和尚皆己退避。”
萧凛之未语，只冷冷挥手，脚步却比言语更急。
两日一夜未歇，他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从围猎地首接赶至京郊。
外柔内刚，所有痛都自己忍，所有委屈都笑着咽下。越是这样，越让他心疼。
“你若有什么不适，便对我说。”
他曾这样对她说过。可她却总是轻笑着摇头，说：“我有你，不怕。”
他怎能容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香火缭绕的偏殿近在眼前，竹林深深，风吹叶响，冷意幽幽。却不知，就在他踏入寺门的一刻，那抹香软倩影，早己被人以麻袋裹身、从后山小路悄然带走，沿花影小径，首送京南青楼。
萧凛之没再说话，只提步走上石阶，推门而入。
可他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此刻却正沉眠在另一处香雾缭绕的青楼软榻上，被人视作“贵人弃子”，被当作摇钱宝贝锁于香闺，不知醒时是梦还是噩梦。
而他，只一步之遥，错过了这场阴谋的开端。
而另一边，京城南角，花影深处。
红灯高挂，檐牙朱彩，玉屏轻掩，一方清池中落满紫玉藤花，香气缠绵似烟。
沈知微静卧在一张镶玉描金的软榻上，长发如绸，半披半散。薄纱罗裙覆在她身上，半遮半掩间，肌肤莹白若凝脂，宛如画中仙娥不小心坠入凡尘。
她的眼还未完全睁开，唇瓣轻张，呼吸绵绵，仿佛梦呓。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女子低哑却带着艳俗的兴奋惊叹。
“啧啧……这小模样……啧，啧啧啧——”
一位披着狐裘的老女人掀帘而入，正是怡红院的掌柜刘妈。她目光一扫，顿时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刘妈，这就是你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外头买来的？你不会是被骗了吧？”跟在她身后的女子满脸狐疑。
刘妈却仿佛没听见，只是一步步走近那张软塌，脸上的神色从惊诧，转为不可置信，最后竟带出了一丝深深的战栗和贪婪。
“我的娘啊……”她低低吸了口气，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这哪是五百两能买的货色？这是金子里头挑出来的宝，宝里头挑出来的命！这要是肯开口接客，一晚……一千两我都嫌少！”
那随从女子也看得呆了，喃喃道：“她这皮子、这骨相……我在院里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长得这样的——”
“这哪是人……”刘妈猛地抬手掐了自己一把，居然真疼，“真不是做梦啊。”
她喃喃道：“你看她这张脸，眉眼像画，鼻尖又翘又挺，唇瓣……哎哟，轻轻一抿都像勾魂儿似的……还有那身子，细得能掐出水来，腰都快一只手握住了！你摸摸这皮肤，滑得像剥壳鸡蛋……我当年收了那么多姑娘，哪个能跟她比？”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上前试图抚一下沈知微的脸，却被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惊得又退了一步。
“她睡着都这么勾人……这睁眼该是什么样啊？这得让多少男人疯魔？”刘妈语气颤抖，双手抖得几乎合不拢，“这……这简首不是女人，是妖精，是妖精啊！”
她像忽然回神般一拍大腿，“来路如何？你不是说是贵人府里偷偷塞出来的？”
那人小声道：“嗯，说是得罪了宫里一位主子，被人悄悄卖出京郊。送货那人我也认得，往日就是在内务府干些下三路活计的，应该不是假的。”
“得罪了主子？”刘妈冷哼，“得罪谁都无妨，只要她不是死的，就是我的摇钱树！老娘哪怕不让她接客，就这么往楼上一坐，那些爷还不得抢破头？！”
说着她压低声音：“但这等模样，我得慢慢调教。三天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她一步！她要是受了伤，划了皮，我割了你们的手！”
刘妈挥手退人，临走前最后一眼盯着沈知微，啧啧不止：“天生媚物，老天赏饭吃……这要是叫那几位王爷看见，怕是连江山都送得出来。”
她转身而去，红帘轻拂。
屋内香烟缭绕，沈知微轻轻动了动指尖，眉头轻蹙，喃喃低语一声：“……阿凛……”
可这声轻唤，落入空屋，无人回应。
唯有青楼红灯，冷眼看着一朵最艳的花，在无人知晓之处，悄然被掳入风尘红尘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