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楚王那一声饱含着复杂情绪的叹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余波久久未散。
他抬起头,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先是落在了女儿芈静仪的身上。
她站得笔首,宛如一株雪中的青松,神情平静,却又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毅。
随即,他的目光,又缓缓移到了那个名为黄远的年轻人身上。
黄远的神情,是惊愕,是茫然,是狂喜,更深处,却是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异样情绪。
将楚国故都纪南城作为封邑。
这赏赐,太重了。
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楚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那份空落落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
但他终究是一国之君。
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缓缓开口,声音重新恢复了君王的威严与决断,响彻在空旷的殿宇之间。
“准了。”
两个字,掷地有声。
“就依静仪所言。”
“赠纪南城,为大司命人间行宫,愿大司命庇护我楚国,山河无恙,永世平安。”
楚王的话,便如同天宪,不容更改。
黄远的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喜悦与不安交织着,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躬身行礼。
“谢过大王。”
他的声音略显干涩,却依旧沉稳。
“善。”
楚王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
君王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下一个环节。
“封邑既定,大典亦不可轻忽。”
“此事关乎我楚国颜面,更关乎大司命的神祇尊荣,当昭告天下,以显我楚国之诚意。”
芈静仪对此并无异议,只是静静地听着。
刚刚得到了一座近乎陪都作为封地的黄远,更没有开口拒绝的道理。
楚王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殿外射入的光柱,仿佛在计算着天时。
“三日之后,便是个吉日。”
“届时,寡人会于郢都设祭天高台,为你举行正式的受封大典。”
“大司命,以为如何?”
虽然是询问,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全凭大王做主。”
黄远再次躬身,没有再做出任何的反对。
若是能够成为楚国的大司命,对他汇聚香火修神来说,无疑是一条捷径。
“好。”
楚王似乎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紧绷的嘴角,也微微松弛了些许。
“既如此,你们便先退下吧。”
“静仪,你带大司命去偏殿歇息,稍后太宰与司马会去寻他,商议大典的具体仪程。”
“是,父王。”
芈静仪微微颔首,转身看向黄远,正欲开口。
王座之上的楚王,声音却再次响起。
“等等。”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正准备离开的三人,同时停住了脚步。
“静仪,你还是再留一下。”
“寡人,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项卓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立刻心领神会。
他向前一步,对着黄远恭敬地一拱手,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
“大司命,这边请。”
“大典仪程繁琐,末将先带您去偏殿,也好让您对后续的安排,有个准备。”
项卓的声音洪亮,态度谦卑,完美地为黄远找好了台阶。
黄远知道这是楚王有话要单独与芈静仪说,他虽然好奇,但也知道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
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芈静仪,又看了一眼王座上神情莫测的楚王,最终还是对着项卓点了点头。
“有劳项少将军了。”
随着两人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宏伟的殿宇之内,便只剩下了楚王与芈静仪父女二人。
先前那种君臣奏对的威严气氛,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家庭的,却又格外沉重与尴尬的寂静。
楚王从王座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看自己的女儿,而是负手踱步到殿门前,望着外面明亮的天光,仿佛在斟酌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言语。
许久。
他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与试探。
“静仪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对那位大司命……”
“可是有意?”
楚王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女儿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君王的审视,而是一个父亲最纯粹的探寻。
“你若真的心悦于他,父王……可以为你们赐婚。”
这句话,他说得有些支支吾吾,全无方才一言九鼎的霸气。
芈静仪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仿佛楚王所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如何的寻常问话。
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
“父王,儿臣早己无心情爱之事。”
听到这话,楚王的心,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却又升起一股更深的失落。
然而,芈静仪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但若是父王赐婚……”
她抬起眼,清亮的眸子首视着自己的父亲。
“儿臣,也不会拒绝。”
她的话语,依旧平静,却像是一柄无形的锤子,敲在了楚王的心上。
这是女儿的顺从,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楚王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芈静仪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似是自嘲,又似是别有深意。
她缓缓开口,为这场对话,画上了一个让楚王心惊肉跳的句点。
“只怕……”
“有人,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本来还有些沮丧的楚王顿时一愣,随后却是面色阴沉,杀气腾腾的看向芈静仪,道:“女儿放心,只要你有意,任何人胆敢反对,父王都为你诛他九族。” 言语至此,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随即又道:“当然,若是女儿不愿,父王也绝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