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封存在其中。
楚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黄远,等待着他的答案。
那不是一种催促,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
黄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却感受不到丝毫的舒缓,只有愈发沉重的压迫感。
他再度躬身,这一次,身形压得更低。
“大王。”
“殿下于黄远,有知遇之恩。”
“救护殿下,既是偿还恩情,亦是本心所向。”
“此乃私义,非为公功,实不敢再受大王赏赐。”
楚王的赏赐,黄远自然是想要的。
可是,自己主动开口提出索要的赏赐,要少了吃亏,要多了楚王不满。
唯有主动让楚王给出来的,方才是最好。
然而,王座之上的楚王,那张英武的面庞上,神情却是开始发生了变化。
他听着黄远的话,眼中的神色却变得更加复杂难明。
知遇之恩?
本心所向?
这些词汇,落入这位宠爱女儿君王的耳中,被迅速地解读成了另一层截然不同的含义。
这大司命,是在向寡人表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静仪,与楚国无关,也与寡人无关。
这是一种宣告,也是一种姿态。难道,他对静仪有意?
“好一个‘不敢当’。”
楚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黄远的心猛地一沉。
“寡人今日,不是以楚王的身份在赏你。”
“而是一个父亲,在谢你。”
“你救了寡人最心爱的女儿,这份情,寡人必须还。”
话说到这个地步,己是无法再继续谦让。
君王的赏赐,你可以推辞。
但一个父亲的谢礼,你若再三拒绝,那便是不识好歹,是公然的羞辱。
大殿中的气氛,因为楚王这几句看似平淡的话,骤然绷紧到了极致。
黄远心底,却是不停的在骂楚王果然是老狐狸,竟然一定要让自己主动开口。
“我到底该要些什么呢?”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道清亮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声音,忽然响起。
“父王。”
芈静仪向前踏出了半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既然黄巫不知该要些什么赏赐,不如,便赐他一处封地吧。”
封地!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黄远的心头轰然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芈静仪,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事实上,他确实是有些低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此时的他满心以为,楚王的封地是一件多么巨大的恩赐。
大殿角落,黑曜石柱后,项卓那颗脑袋又探了出来。
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弥补自己方才窘境的机会。
“殿下说得对!”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洪亮,充满了真诚。
只是话音刚落,两道目光便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道来自芈静仪,清冷如月。
一道来自黄远,平静无波,却让他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项卓的脖子猛地一缩,刚刚挺起的胸膛瞬间塌了下去,眼神飘忽,重新看向了旁边那根冰冷的石柱,仿佛上面雕刻着什么绝世的兵法。
这小小的插曲,却让楚王脸上的线条,真正柔和了下来。
“封地……”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
“好!”
“大司命乃我楚国护国正神,执掌生死,司天之厉。在人间,确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行宫,以方便信徒子民的朝拜,汇聚香火。”
楚王似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将赏赐与神祇的尊荣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他看着黄远,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决断。
“此事就这么定了。”
“寡人稍后,便会命太宰与司马,为你于楚地之内,甄选一处上佳的福地,作为大司命的行宫封邑。”
一锤定音。
黄远的心,却是暗自欢喜,如此一来,他便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子民,可以光明正大的培养信徒,正式步入香火证道之路?
然而,就在黄远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芈静仪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楚王方才那君临天下的话语,更让黄远感到心惊肉跳。
“父王,不必再行甄选了。”
楚王微微一怔,看向自己的女儿。
“儿臣以为,纪南城,便很合适。”
芈静仪缓缓说出了一个地名。
“纪南城,北靠荆山,南临大江,西接云梦大泽,东面,则与我大楚都城郢都互为犄角。”
“将大司命的行宫立于此处,既可震慑云梦泽中的山精野怪,又能与郢都遥相呼应,护我楚国万世平安。”
“此地,正合大司命的身份。”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黄远的耳中。
纪南城!
那不是寻常的城池。
那是楚国曾经的国都,是楚国数百年的根基所在,即便如今都城迁往郢都,纪南城的地位,依旧非同凡响。
将这样一座具有非凡意义的城池作为他的封地?
黄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看向芈静仪,看到的,却是那双清亮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坚定与执着。
她不是在商量。
她是在宣告一个事实。
王座之上,楚王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惊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纪南城的份量。
将纪南城封给大司命?
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
他看着下方那个神情复杂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身前站得笔首,神情坚毅的女儿。
一个念头,在他的心底,疯狂滋生。
或许……
女儿真的己经长大了,也到了该...只是,寡人这心底,为何如此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