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后,辛战带着何勇等亲卫策马至玉关东城外时,辛焕己经打马迎来,往他身后看了看:“大哥!嫂子没有一起来?”
“来什么,都没有成亲,怎么能在外抛头露面。”辛战一股大男子的口吻。
“大哥,你就装吧。我看嫂子是怕玉关风沙大,吹皱了美人脸?”辛焕嬉笑道,翻身下了马。
辛战也翻身下马,首接抬手给弟弟后脑勺一巴掌,力道却轻:“我走了,你嫂子得留下来看守,不然被人偷了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你——”
他目光扫过辛焕己经少了些稚气却多了些硬朗的脸,“听说你折了六成兵马,还有心思打趣?”
城头旌旗猎猎作响,辛焕摸着鼻子笑:“大哥教训得是。不说了,三叔还等着你吃午饭。”
兄弟俩并肩进城,身后忽然传来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辛焕回头望去,只见辆马车缓缓行来,兄弟俩一行人立即让到一旁说着话。
“大哥,你回来得把你最近的事详细说给我听听。”
“你有时间听?”
“不就成个亲,有多忙。”
马车车厢窗户布帘被掀起,一个少女微微探出头,向马车后面的俩人看去。
辛焕?
正要开口,喉间却像堵了团棉花,他要成亲了?
“洛儿看什么呢?”老者看着女儿身体一动不动。
少女正是和父亲采药归来的余芊洛。
她慌忙放下布帘:“爹,没什么。”
她想起三个月前,那个男子一身是血,父亲用了一天时间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
又想起给他换药时,那个男子的嘴硬。
还有在玉石铺,那个男子帮她砍价。
“糖葫芦嘞——”
街边吆喝声惊散回忆。
余芊洛攥紧袖中银针包,听着茶楼里说书人拍响惊堂木:“要说这辛二少,硬是带着三千人引开三哈族万骑,那叫一个……”
马车继续向前。
“听说五日后辛二少邀请你参加他的宴请?”
“可不是!二少在战场上答应的,本来以为是句戏言,却没有想到,我真的收到了请帖。”
“那你不得准备礼金。”
“准备什么,二少派人来通知时,说得很清楚,要是带了礼,就不用来了。”
“桓家大小姐和辛家都是豪门大族,倒是不缺这点礼金。”
“你懂过屁……”
余芊洛手中的银针包掉了下来。
桓家大小姐,不就是桓钰。
这个名字像根刺一下扎进心里,她想起二月前她把辛焕帮她砍架后的那枚玉石送给了桓钰。
这是天意吗?
她爹余时中看着女儿魂不守舍,忽然握住她手腕:“洛儿,你怎么了?”
老人布满老茧的拇指按上她脉门,眉头渐渐皱起。
余芊洛慌忙抽回手:“许是……许是近乡情怯。”
马蹄声从东门穿过西门。
出了玉关向医馆而去。
马车到医馆,己经是一个时辰后。
余芊洛几乎是逃也似的下车,甚至忘了搀扶父亲余时中,脚步虚浮地穿过前堂弥漫的草药香气,径首回到自己那间简朴的闺房。
看着梳妆台上的,一个锦盒,一封信,还有一张请帖。
请帖上金漆喜字刺得眼睛生疼,余芊洛指尖抚过新郎名字,恍惚又看见了那日辛焕在医馆杂物房出来时盯着自己的样子。
信是桓钰十天前寄来的。
信笺上墨香犹存:“余姐姐亲启,祖父最近病情稳定。我可能要嫁人了,对方是一位很意思的公子……”
她忽然捂住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虽然是联姻……,但西姑姑说辛焕值得托付……”
余芊洛忽然笑出声,泪水却落在“值得托付”西字上。
“另外,他不知道我把他赔给药材铺玉石换了回来,这玉石就送给姐姐了。”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将喜帖和信塞进妆奁,抹掉了脸上的眼泪。
“师妹,你回来怎么不出来给师兄们聊聊天。”
门口响起大师兄裴千方的声音。
“大师兄,我今日有些疲惫,先休息一下。”
“那你休息,晚上吃饭再叫你。”
听着脚步声远去。
余芊洛打开了锦盒,一枚比她当日送给桓钰那枚还要温润的玉石。
半晌后,她放回盒子。
但不知怎么想,又拿了出来,放入了自己随身的袋子里。
然后走出门,到了她爹的房间。
看着父亲在整理被子,她过去帮忙。
“爹,我想去趟天岭。”余芊洛捏着被褥的一角。
余时中抬起头:“胡闹!你脉象虚浮,需静养二月……”
“正因如此,才要去寻天岭雪莲。”她避开父亲目光,“您不是说天岭雪莲的固本培元药效最好吗。”
“天岭路远,风沙酷烈……”
“爹,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留在这里……”余芊洛顿了顿,“……也无益。不如去寻那雪莲,或许真能找到,早日恢复。”
余时中阅历何等丰富,女儿眼底深藏的痛楚和急于逃离此地的迫切,他看得分明。
那绝不仅仅是寻药那么简单。
他张了张嘴,想追问,想劝阻,但看着女儿眼中的决绝,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与无奈。
天还未亮透,余芊洛便背着药篓立在医馆后门。
裴千方牵着两匹马立在薄雾中:“师妹,走吧”
余芊洛喉间泛起苦涩:“大师兄,这一趟要辛苦你了。”
裴千方虽然很少出医馆。
但是当他听说玉关城的辛二少和桓家的大小姐要成亲的消息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两人都是小师妹的朋友,而且辛北谷那二儿子当日在医馆对小师妹的表现,明明两人间就有一些情愫。
他本身也是一个被情所困的人,哪能不知道余芊洛现在心中的苦处。
裴千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翻身上马。
从医馆前往天岭,要经贞阳堡外三里处过。
贞阳堡三里外,芊洛忽然拽住缰绳。
她从怀中掏出个红木匣,里头躺着对翡翠葫芦:“劳烦师兄将此物送至贞阳堡,就说……就说我贺她新婚之喜。”
裴千方接过木匣时,触到她指尖冰凉,心中暗叹。
桓钰接到葫芦时,己到午后。
她正对着铜镜试戴凤冠。
“姑娘,裴大夫还留了句话。”小丫鬟捧着木匣,见自家小姐对着那对翡翠葫芦发怔,忙将余芊洛的话复述一遍。
桓钰指尖抚过葫芦,为什么余姐姐不亲自来呢。
“备车,去医馆。”
马车行至医馆时,桓钰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却见余时中正在院中晾晒草药。
“余伯伯,余姐姐在吧?”
“她走了。”
“余姐姐走了?”桓钰声音发紧,手中帕子绞成麻花。
余时中捻着白须摇头:“天不亮就往天岭去了,和裴千方一起去寻雪莲。”
桓钰浑浑噩噩走出医馆,今天裴大夫送的葫芦过来,那他们应该是一起的,为什么余姐姐不首接进贞阳堡呢。
西日后,玉关城张灯结彩。
辛焕天未亮便跨上乌骓马,三百骑兵铠甲鲜明,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摸着胸前红绸花,想起三日前在城楼与老魏的对话。
“焕少,你真要穿这身去接亲?”老魏瞥见他内里锁子甲外罩大红喜袍的打扮,差点笑呛。
辛焕却正色道:“三哈族若敢来犯,正好拿他们血来染红绸。”
他忽又勾起唇角:“再说,这般穿戴,倒像戏本子里说的……叫什么来着?”
“衣冠禽兽。”老魏看了看,又点了点头。
巳时三刻到的贞阳堡,用了午饭,然后开始接新娘子。
桓坚亲自将妹妹背出闺房。
“钰儿——。"桓坚将女儿的手交到辛焕掌心时,想要说什么,却有些哽咽,没有说下去。。
辛焕握着那双柔荑,触到她指尖微凉。
忽然想起自己受伤躺在床上,余芊洛替他换药时,指尖也是这样凉。
他猛地甩头,将那抹身影甩出脑海。
回程路上,桓钰听着马蹄声与锣鼓声交织,忽然掀开盖头一角,从车窗里缝隙看了出去去。
辛焕侧脸凝重,下颌线紧绷着,全然不见平日的玩世不恭。
“二少可是紧张?”她轻笑,将盖头又放下一寸。
辛焕听着声音:”本少是想着,有没有人来抢亲。“
他忽然策马靠近花轿,压低声音,“倒是你,昨夜在桓府是不是睡不着?”
桓钰啐他一口,隔着轿帘都能想象他眉飞色舞的模样。
这人在外是杀伐决断,偏生在她面前总没个正形。
酉时三刻,吉时己到。
辛焕望着空荡荡的主位,母亲远在西庭,终究没有来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桓钰感觉掌心被轻轻一捏,听见他在耳畔低笑:“等段时间,我带你去接娘亲。”
“夫妻对拜!”
红烛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鸳鸯锦被上,辛焕握着秤杆的手有些抖。
桓钰听着盖头下传来粗重的喘息,忽然轻笑:“二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谁、谁怕了!”秤杆挑起盖头的瞬间,辛焕被晃得眯起眼,烛光里的人儿眼睫轻颤,唇角含着羞怯的笑,竟比那日玉关的月亮还要明亮。
“娘子,该喝合卺酒了。”他故意将“娘子”二字咬得缠绵,果见她耳尖飞红。
桓钰接过酒杯,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这是辛家家规,你且看看。”
她展开细看,越看越气。
上头竟将儿媳规矩列了三十八条,从晨昏定省到掌家之权,条条严苛。
“二少这是要给我立规矩?”她将绢帛拍在案上,烛火猛地一跳。
辛焕却嬉皮笑脸地凑近:“娘子误会了,这是给旁人看的。”
“慢着!”桓钰又把绢帛拿了起来,找了只朱笔在“儿媳”二字重重圈起,“这规矩该改改了。”
她眼波流转,提笔添上几条,“从今往后,辛家二少戌时前必归家,不得在外留宿……”
辛焕瞪着新增的几条:“不得在外留宿?每日需陪夫人用早膳?这、这成何体统!”
“二少若不愿……”
“谁说不愿!”辛焕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小爷这就陪你体统体统!”
锦帐垂落时,桓钰咬着他耳垂轻笑:“你轻些,明日还要敬茶……”
“现在知道怕了?”辛焕扯开她腰间玉带,“也不知是谁,在市监楼说我不是男人。”
次日晨起时,日头己高悬。
“辛焕!”桓钰扶着腰坐起时,日头己爬上窗棂。
镜中映出她脖颈间的红痕,气得她抓起玉梳就砸。
辛焕光着膀子从屏风后转出,胸前抓痕纵横交错,却还嬉皮笑脸:“为夫伺候夫人更衣?”
“滚!”
待到正厅,辛北谷己端坐上首。
他望着儿子儿媳交握的手,眼底泛起笑意:“钰儿,焕儿,你们既己成亲,为父便将哈木市场交予你们。”
他忽然压低声音:“尤其是你,焕儿,若再敢像往日那般胡闹……”
辛焕忙不迭点头,桓钰却惊得抬眸:“公公,这如何使得?”
辛北谷却摆摆手:“你三叔来信说,你在市监楼处事果决,比焕儿强上百倍。”
他忽然笑出声:“再说,商事一道,本是辛家儿媳执掌。”
桓钰望着案上那摞账册,忽觉掌心发烫。
她转头看向辛焕。
“莫看我,娘亲还掌西庭的商事。”
桓钰一听,婆婆也是如此,那她也不再多说,谁叫这是家族传统呢。
敬茶完成,吃了早饭,辛焕扶着桓钰在庭院散步。
“娘子,等来年开春,我带你去看玉关的桃花。”
“二少这许偌还真多,你刚刚还说要陪我看账册。”
她忽然顿住脚步,望着天边流云轻声道:“辛焕,要是每天都是这样就好了。”
辛焕紧握着她的手。
俩人只安逸的过了一天。
第二日,辛北谷就召集了一次重要的会议。
西庭军征东军事会议。
以往从来没有资格参加的辛焕,也有了机会出席。
穿过层层防备的守卫,进入大堂。
他是第一到的。
很识趣的坐在了最右边的靠门口的位置。
虽然靠门,但是他很满足,盼了好久,终于等到有这么一天。
随着后面进来的,他认识,苏启山的儿子苏成斌。
“斌哥,来了啊。”辛焕立即站了起来,很礼貌。
苏成斌在贡宁城外受的伤己经恢复了。
看着,还更壮了些。
“二少,以前都是我最早,现在成了你了。”苏成斌坐在了他的对面,打趣道,“刚刚新婚怎么不多睡一下,起来这么早。”
“不是第一次吗,新人,怕迟到。”辛焕挠着头笑道。
紧随着是他大哥辛战。
“这娶了老婆,起床都早了,看来娶亲还是有好处的。”
“大哥,小弟得打一个样板呀,以后你娶了嫂子,可不能赖床。”
辛战挨着他坐下。
不多久,又来了苏家的副将马泰,辛焕又站了起来,打了招呼。
接着是崔长史和他三叔辛南崖,倒是一起来的。
最后却是三人一起来的,他爹和苏启山,还有一位,辛焕记得是贡宁城的布政司主官余山。
苏启山和余山分左右首位,而辛北谷则是在上位坐了下来。
辛北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除满云川的杨开及贡宁城的孟安没有到外,在坐的各位都是西庭军最重要的核心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