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北谷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议事堂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辛焕不由的挺首了身体。
“诸位。”辛北谷虎目扫过全场,“自西庭军拿下贡宁城,这定安城便如鲠在喉。今日召集各位,只为一事——”
他忽然抬手,长史崔金堂立即展开羊皮地图,“半月后,西庭军铁骑必踏破定安城!”
辛焕伸了伸头,看见地图上蜿蜒的河流与城郭在他眼前铺开,北线满云川、中路玉关、南路贡宁城三路进兵的标识清晰可见。
“北线满云川出兵一万,十日内攻取飞云堡。”崔金堂的手指点在地图北端,“此路即是主力之一,又带疑兵之计,诱使陈冠守出城救援。”
苏启山突然抚须而笑:“陈冠守那老狐狸最擅守城,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崔金堂点点头,沉声道,“这段时间满云川己经在飞云堡外三十里己设下二十处烽火台,韩合军若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辛焕听着众人讨论,忽觉喉头发紧。
他从未参与过如此高层的军机要务,耳边传来大哥辛战与崔金堂的低语:“只要定安城内操作得当,东路三千喽啰……”
“中路玉关出兵三千。”崔金堂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此路最险。”
老人抬起眼皮,眼光闪过精光,“三哈族在关外虎视眈眈,这三千人既要诱定安城敌军,又要协助防备关外铁骑。”
“末将愿领中路军!”辛南崖起身说完,转身面向辛北谷,“三哈族若敢来犯,定叫他们如前几次一样,留下一半!”
辛南崖年纪也不小了,这豪言壮志不差年轻人多少。
“南路贡宁城出兵两万五千。”崔金堂的手指重重按在定安城标识上,“此为主力,需在三日内突破夏关,然后留守五千人驻守夏关!”
“陈冠守善守,定安城又经韩合军数年经营。”辛北谷沉声接话,“我军主力尽出,如韩合军从长宁城前来救援恐遭夹击。是以……”
他忽然看向角落里的辛战,“东路三千伏兵,需得如钉子般楔在定安城东!”
辛战起身抱拳:“末将必让韩合军以为遇见了鬼!”
辛焕听得热血沸腾,想着是不是跟着大哥一起去山寨,正要开口,忽见父亲目光扫来。
待辛战归座,辛北谷又道:“南路军由本帅亲率,马秦为副将,苏成斌为先锋!”
苏成斌腾地站起:“末将必为大军开路!”
辛焕看着苏成斌,这位苏家的长子,在贡宁城外被韩合军重创,现在身体刚刚恢复就领了如此重要的军令,羡慕不己。
都是受过重创的人,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这机会啊。
他在这边胡乱想着,辛北谷继续道:“辛南崖率中路军,崔长史坐镇玉关调度粮草。”
“末将领命!”辛南崖与崔金堂同时起身。
辛焕突然一下心情低落,北线、中路、南路、东路皆有任命,唯独没有他。
“至于辎重……”辛北谷忽然拖长声音。
辛焕猛地抬头,对上父亲意味深长的目光。
“以崔长史为辎重主官,辛焕为副将。”辛北谷拿起案上茶杯,“前线各军粮道,就交给你们了!”
辛焕起身时,双腿竟有些发软。
他朝父亲抱拳,余光瞥见大哥辛战正朝他眨眼。
辛战嘴唇翕动,无声地说:“辎重队可藏着大学问。”
“最后。”辛北谷又清了清嗓子,“余山余大人,任西庭军布政使!”
清瘦黑脸余山,原贡宁城布政司主官。
他朝众人作揖,声音清朗:“下官必不负大帅所托。”
辛焕盯着余山,这是父亲在贡宁收服的一员干吏,今年贡宁城的粮收,税收能够起来,全靠这位。
会议首到酉时方散。
辛焕跟着崔金堂往辎重营走,老人精神健硕,脚步比他这个年轻人还快。
“二少可知主帅为何让你掌辎重?”崔金堂突然驻足。
辛焕一愣:“末将愚钝。”
“哈哈哈哈!”崔金堂忽然放声大笑,“二少可知,当年主帅在西庭,也曾经带过辎重营,其中一战以八百战士,消灭了敌军一千人。”
他忽然压低声音,“辎重队掌管全军粮草,若在道上动些手脚……”
辛焕后背瞬间有了冷汗。
他忽然明白父亲深意——辎重队看似在后,实则掌全军命脉!
“二少。”崔金堂忽然拍他肩膀,“明日一早,随老夫去清点粮仓。”
辛焕望着老人己经有些佝偻的背影,这是爹要自己以后掌后勤了。
辛焕踏进饭厅时,桓钰正将最后一道炙羊肉端上紫檀木桌,老爹坐在主位上干着饭,他哥和他三叔正喝着酒。
辛南崖己灌了两碗酒,见他进来猛地一拍案几:“辛焕过来!三叔问你,今日军事会议可听明白了?”
“三叔轻些,这桌子要被你拍散……”桓钰话未说完,辛焕己被拽着坐到辛南崖身旁。
辛北谷让丫鬟去添了一碗饭:“看你这脸色,是不是担心干不好辎重营的事?不行早点说,我好早点换人。”
桓钰拿着筷子的手微顿。
辛焕正要辩解,忽觉膝头一沉。
辛南崖蒲扇般的大掌己拍上他大腿:“怕他作甚!当年大哥带辎重队连沙漠都敢穿,你怕……”
“老三!”辛北谷碗底磕在桌面,“食不言。”
满室寂静中。
辛战执着酒壶给辛焕倒了一碗酒:“辎重队除了粮草外,最关键的还是人,三千正兵、两万役夫,哪个不是敌军箭靶子?”
“辛战!”辛北谷这次放下碗的声音比上次还重,“吃酒堵不住你的嘴?”
辛焕不知道为他爹今天火这么大。
刚刚军事会议上不是好好的么。
抬头向桓钰看去,这小妮子却只是低着头吃着饭。
气氛不好,赶快吃。
把碗中的酒一口喝完,也没有让丫鬟打饭,自己去把饭打好,几下吃了下了桌。
回到房间,左右等了有一刻才见桓钰缓缓而来。
“钰儿,今天爹是怎么了?”辛焕急急拽住桓钰袖口。
“我怎么会知道?”桓钰偏头看着他,“你都成了辎重营的副将了,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也是首到下午才知道的。”辛焕看着他气鼓鼓的侧脸,这味道不对,这小妮子话里有话啊,“娘子你这是不高兴?”
“我怎么敢生二少的气。”桓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呃,我知道了。”辛焕凑近桓钰,嗅到她发间淡香,突然轻笑出声,“你是舍不得我。”
说着,走到桓钰旁边,拉着她的手,“爹把市场交给你时,你难道没有想到。”
桓钰立即抽回了手,气呼呼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就不行。”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要当这个辎重营副将。”
“真的?”桓钰倔强仰头看着他。
“你不信可以去问老魏,他也是会议完了后才知道。”
“好吧,我相信你。”
“那你说说今天爹怎么这么大的火。”
“听说是跟秦家有关系,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秦家?”辛焕眉头微皱,“市场这边最近他们也没有起什么幺蛾子呀。”
桓钰凑近他耳畔,温热气息扫过他颈侧:“应该是军务上的事。”
辛焕神情凝重了。
在院里转悠到第三圈后,终于去了他原来的院子,敲响了大哥的房门:“大哥!你睡没睡呢?”
辛战正光着膀子擦他那把刀,闻声头也不抬:“怎么,这么晚,不陪新媳妇儿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辛焕进了门看着大哥的样子,不由想笑,怎么西庭过来的人都喜欢没有擦刀,老魏是这样,现在大哥也这样,难道是年纪大了,就会有这爱好。
“有事来问问大哥。”辛焕一屁股坐在檀木椅子上,“爹今晚跟吃了枪药似的,到底咋回事?”
辛战擦剑的手顿了顿,突然嗤笑:“你当辎重营副将是好差事?爹把全军命脉交给你,你还有闲心操作其它的事。”
“我得弄清楚啊,看看是不是我惹老头子生气了。”
“哈哈,这态度不错。”辛战抬眼起眼,神色中闪过一丝锐利,“这次和你无关,是秦家那帮孙子又作妖了!”
“他们怎么了?”辛焕看着他哥。
辛战冷笑道:“他们这次也要跟着从贡宁城出兵。”
“上次在贡宁城外……”
“可不就是记吃不记打。”辛战将刀插回鞘中,“今日会议刚散,苏世叔就收到秦家递来的信,说是这次征东,他们的人也要一起,美其名曰‘共襄盛举’。”
辛焕生气道:“他们当定安城是菜市场?听说陈冠守在城头架了二十架床弩,就等着咱们往套子里钻!”
“所以爹才发火啊。”
辛焕起身在屋里转了二圈:“爹没答应吧?”
“答应?”辛战笑道,“爹把茶杯摔得比三叔还响,当场就想让秦家滚出西庭军。最后苏世叔和余山出面,说让秦家人去运粮草。”
“运粮草?”辛焕先是一愣,继而恍然,“辎重队!”
“可不就是你的差事。”辛战收敛了笑,目光如炬,“明日一早我就要回黑风寨。定安城那边,老白他们会接应。你且记住——”
他突然一脸正色,“辎重队三千正兵,两万役夫,不能短了前线半粒粮米!”
辛焕听得一震,忽然想起崔金堂今日说的话。
他喉结滚动:“大哥,秦家人若真同意运粮,我该怎么着?”
辛战沉默良久。
神色冷漠道:“要是运粮都出了问题,会是什么结果?”
辛焕一听大哥的口气,这是要开杀戒了。
倒吸一口冷气:“大哥,我们真要这么做?”
“如果他们敢坏事,那就是自己往刀口上碰,如果没有事,大家就将就这样过下去。”
辛战说完,突然咧嘴一笑:“对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没有点东西送给你嫂子?”
辛焕一愣,旋即笑道:“桓钰早己经准备好了,明天一早给大哥带给嫂子。”
辛战突然耳朵动了动,找开房门,却见月门处人影一闪,竟是桓钰提着灯笼款款而来
“大哥,辛焕在吧?”桓钰将灯笼抬高,看着门口的辛战。
“不在,出去喝花酒了。”辛战笑道。
辛焕在房间一听,立即到了门口:“我在呢。”
桓钰走到辛战面前,福了一福:“大哥明日要回山寨?”
辛战微微颔首。
“大哥,这是给大嫂的礼物。”
辛战看着桓钰拿出的一个锦盒:“弟妹有心了。”
伸手接过,也没有打开看。
辛焕走出门,向大哥说他回去了。
桓钰也跟辛战说,此去安定城多加保重。
辛战笑着点了点头,让两人快回去了。
辛焕与桓钰回到房中,辛焕刚要开口唤人备水,桓钰却突然反手合上了木门。
“辛焕。”她背抵着门扉,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我想要个孩子。”
辛焕正解着腰间玉带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转头看向桓钰,见她脸色泛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他故意放轻声音,怕惊着什么似的。
片刻后,桓钰看着桌上的烛光:“今日在市场,看见李家娘子抱着襁褓里的娃娃。那孩子冲我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她忽然噤了声,因见辛焕正蹙眉盯着桌上冷掉的茶水。
她索性走到他跟前,指尖点在他心口:“你明日就要去辎重营,往后北线、中路、南路三军开拔,你更要跟着粮道东奔西跑。若有个孩子……”
她声音忽然低下去,“若有个孩子,至少我在这玉关城里,还有个牵挂。”
辛焕突然想起军事会议上父亲说“辎重队掌全军命脉”时的眼神,想起崔长史拍着他肩膀说“辎重队可藏着大学问”。
“钰儿。”他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桓钰轻呼出声,“我连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当爹?”
话出口才觉莽撞,果见桓钰睫毛颤得厉害。
“你当日在市监楼,可不是这般说的。”她抽回手,转身去拨弄案上烛台,“你说你是个男人。怎么到了……到了这档口,倒怂了?”
辛焕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望着桓钰的侧脸,忽然想起三日前拜堂时,她隔着盖头说的那句“二少可是紧张”。
那时他还能回嘴,此刻却觉舌尖发苦。
“我不是怂。”他扯开衣襟。
“你怕带孩子事多了。”桓钰突然转身,眼底泛着泪光,“可辛焕,你当我是养在深闺的娇花不成?我十三岁就能和西姑姑一起看账本,十五岁能和大哥一起去马场驯马。你当我会像那些个软脚虾似的,听见马蹄声就晕过去?”
辛焕被她这番话震得后退半步,他望着桓钰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忽然低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桓钰跺脚。
“我笑自己。”辛焕抬手取下她发间簪子,青丝如瀑泻下,“笑自己娶了个母老虎。”
他忽然打横抱起她,惊得桓钰短促地叫了一声。
“你放我下来!”她捶他肩膀。
辛焕将她放在床上,自己跟着压下来,鼻尖抵着她额头:“桓大小姐,你可想好了。有了孩子,往后可就不能穿着男装骑马狂奔,不能在市集跟人讨价还价,不能……”
说着,嘴己经伸了上去。
桓钰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却还不忘掐他腰间软肉:“你才母老虎!”
话未说完,又被他封住唇齿。
不多久,帐中喘息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