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的工装裤口袋被海因茨的名片硌得生疼。
他踩着厂区的煤渣路往车间走,晚风卷着锅炉房的热气扑在脸上,后颈还残留着老李那番话的刺痒——像被砂纸磨过的伤口,疼得人发闷。
"宇哥!"小刘从锻压车间门口闪出来,蓝布工装的袖口沾着黑油,手里攥着半块凉透的玉米饼,"陈哥让我在这儿候着,说等你回来就去仓库。"他往林宇身后瞄了眼,压低声音,"刚才我看见李主任在工具房抽烟,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往这边扫。"
林宇的手指在口袋里蜷紧。
他想起交流会后台老李那番话,工靴碾碎纸片的声音还在耳边响。
但系统的提示音更清晰——"验证国外技术可行性"的任务像团火,烧得他喉咙发紧。"走。"他拍了拍小刘肩膀,玉米饼的碎屑簌簌落在两人脚边,"先去仓库。"
仓库的铁皮门刚推开条缝,陈默的声音就裹着机油味飘出来:"今天赵科长那话......"他正蹲在翻倒的木箱前,膝盖上摊着半张底盘图纸,铅笔在"前悬"位置画了个问号,"要是技改计划批下来,咱们能光明正大领边角料了。"
"但老李盯着呢。"张师傅的旱烟杆在门框上磕了磕,火星子溅在水泥地上,"那老小子昨儿还跟我念叨,说现在年轻人就爱'不务正业'。"他佝偻着背走进来,手里拎着个搪瓷缸,"我把焊枪改良的零件藏在锻压车间第三排货架了,贴着'报废件'标签——他要查,得翻三回账本。"
林宇摸出兜里的笔记本,扉页上密密麻麻记着交流会的技术要点。
他把本子摊在木箱上,铅笔尖点在"钢板冲压温度"那行字:"赵科长说要推广我的焊接工艺,这是个口子。"他抬头扫过三张脸:陈默推眼镜的动作顿住,小刘的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扳手,张师傅的旱烟在嘴边悬着,"但老李那边......"
"我有办法。"小刘突然插话,玉米饼渣沾在嘴角,"昨儿我帮王阿姨搬面粉,她说李主任家小闺女下个月要中考,最近总去校门口等。"他搓了搓手,"咱们分头行动,我跟二组的大刘换班,陈哥去技术科查资料走侧门,张师傅您......"
"臭小子倒会打小算盘。"张师傅咧嘴笑,缺了颗门牙的缝里漏出烟,"成,我去热处理车间晃悠,就说帮老周修淬火槽——他们那破机器,修十年都修不完。"
陈默的铅笔在图纸上划出沙沙声:"但核心还是得尽快出成果。"他指尖点在"发动机舱布局"的潦草线条上,"系统给的碎片提示说'缩短进气歧管长度',我查了《汽车技术》杂志,西德大众的新款车型......"
"打住。"林宇突然按住他手背,目光扫过仓库角落的破窗——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能看见车间主任老李的蓝工帽正往这边移动,"李主任来了。"
几个人同时噤声。
陈默迅速把图纸塞进木箱夹层,小刘抄起扫帚开始扫地上的铁屑,张师傅弯腰摆弄焊枪,动作自然得像每天都在干。
"都在这儿呢?"老李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来。
他扶着门框跨进来,工靴在水泥地上碾出刺耳的响,目光扫过木箱、扫帚、焊枪,最后落在林宇脸上,"林钳工,厂长让你去趟办公室。"
林宇的后颈瞬间绷紧。
他想起上午赵科长说要汇报技改计划,想起兜里那份还没写完的推广方案,喉咙突然发紧:"现在?"
"现在。"老李从口袋里摸出怀表看了眼,"三点整。"他转身往外走,工帽下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我在车间门口等你——别让厂长等急了。"
仓库的门"哐当"一声关上。
陈默的手按在林宇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工装渗进来:"别怕。"他声音低得像耳语,"赵科长说厂长当年在一机部干过,见过真东西。"
林宇摸了摸工装内袋,那里装着改良工艺的详细数据,还有交流会带回来的国外杂志剪报。
他深吸一口气,机油味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突然想起前世当汽修工时,第一次修进口车发动机的紧张——一模一样的心跳,像敲在钢板上的锤子。
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林宇抬手敲门,指节碰到门板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茶杯放下的脆响。"进。"
推开门,首先撞进视线的是墙上那幅"工业学大庆"的锦旗,褪了色的红布下,厂长正坐在藤椅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小林啊,赵科长跟我说了你的事。"他指了指对面的木凳,"坐。"
林宇坐下时,膝盖碰响了木凳的榫头。
他掏出资料放在桌上,纸页窸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这是焊接工艺改良的具体数据,能把次品率从12%降到3%......"
"我看了赵科长的简报。"厂长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牛皮纸袋——林宇认出那是自己今早塞给赵科长的,"但我更想知道,"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你捣鼓这些,就为了当先进生产者?"
林宇的喉咙动了动。
他想起仓库里陈默画了三次的底盘图纸,想起系统碎片里若隐若现的流线型车身,想起老李说"自主造轿车是天方夜谭"时的冷笑。"不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稳,"我想造咱们自己的轿车。"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厂长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扫过资料上的计算公式,扫过杂志剪报上的外国轿车图片,最后落在林宇脸上:"知道为什么红旗厂只造卡车吗?"他没等回答,接着说,"因为上面说'轿车是资产阶级的奢侈品',因为咱们没技术,没材料,没人信。"他指节叩了叩桌面,"但赵科长说,你焊的零件能多扛200小时疲劳测试——这是真的?"
"真的。"林宇的手按在资料上,指腹隔着纸页触到那些数据,"我用老解放的后桥做了测试,改良后的焊缝......"
"够了。"厂长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下周三技改会议,你带着零件来。"他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盒,掏出块水果糖推过来,"另外,仓库的事——"林宇的心跳漏了一拍,"老张头的焊枪改良,小刘的夜班调岗,我都知道。"厂长的声音放轻了,"但只要不耽误生产,不犯原则错误......"他把糖纸剥开,水果糖在指尖闪着光,"年轻人总得有点闯劲。"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时,夕阳正把厂区的烟囱染成金红色。
林宇攥着厂长给的"技改会议列席证",觉得掌心发烫。
他绕过工具房,看见老李正蹲在墙根抽烟,火星子在暮色里明灭。
对方抬头看见他,掐了烟站起来,工帽下的目光依旧冷,但没说话。
回到仓库时,陈默他们正围着个发动机缸体研究。
小刘举着放大镜,鼻尖几乎贴在金属表面:"这儿的砂眼,按宇哥说的预热到300度再焊......"
"成了?"林宇快走两步。
"成了!"小刘蹦起来,放大镜差点砸在缸体上,"张师傅刚才试了,焊缝光滑得能照见人影!"
张师傅把焊枪往地上一扔,旱烟杆在缸体上敲得叮当响:"奶奶的,比我三十年的手艺都强!"他转头冲林宇笑,缺牙的嘴咧得老大,"小子,你那系统......"
"老张!"陈默突然出声。
他盯着林宇手里的列席证,眼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厂长批了?"
林宇把列席证晃了晃,金属牌在夕阳下闪着光。
仓库里突然响起欢呼,小刘蹦起来撞翻了木箱,图纸撒了一地。
陈默弯腰捡图纸,铅笔尖在"轿车"两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首到月亮爬上烟囱,他们才收拾好东西。
林宇最后检查仓库门锁时,小刘突然捅了捅他胳膊:"宇哥,你裤兜在响。"
他摸出那只老款的拨盘电话——这玩意儿整个厂区只有三部,平时都在办公室锁着。"喂?"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很轻,像隔着层毛玻璃。
林宇刚要再问,对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刻意的沙哑:"林师傅,知道你在仓库鼓捣什么。"电流声刺啦刺啦响,"想要我闭嘴......"
林宇的手指攥紧了电话,指节发白。
他听见对方报出个数字,血一下子冲上头顶。
仓库的灯泡突然闪了两下,投在墙上的影子晃得人眼晕。
"喂?喂——"
忙音响起时,林宇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厂区的路灯次第亮起,把杨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风掠过窗棂,带来远处锅炉房的轰鸣,混着某个角落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很慢,像在丈量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列席证,又摸了摸藏在工具箱夹层的底盘图纸。
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这次比以往都清晰:"检测到外部威胁,任务进度更新:保护研发成果。"
林宇望着仓库墙上自己用粉笔写的"星火"两个字,字迹被焊渣溅得斑斑点点。
夜风掀起图纸的边角,露出下面那句没写完的话——"我们要造的,不是车,是......"
电话在他手里凉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