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陈默镜片上的雾气还没散,他伸手替发小扶了扶镜框,指腹触到金属镜腿时,摸到一片薄汗。"走,去你家。"他扯了扯陈默的工装袖子,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飞了什么。
陈默租住的职工宿舍在厂东头,砖墙上还留着去年冬天的冰棱印。
两人推开门,煤炉上的铝壶正"咕嘟"冒白气,陈默弯腰添煤时,林宇瞥见他后颈一道红印——是保卫科的椅子硌的?
"会是谁?"林宇把搪瓷缸重重搁在桌沿,热水溅湿了袖口。
陈默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雾气变成细密的水痕:"最近咱们在仓库改焊机,动静确实大。
上回老周来借扳手,撞见你在画底盘草图......"
"老周?"林宇眉心一跳。
上个月技术考核,老周的徒弟操作失误被他指出,当场红了脸。
"还有小王。"陈默突然说,"前儿我去领焊条,听见他跟小刘说'有些人就爱出风头'。"
林宇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
小王是去年进厂的徒工,总爱凑在技术科门口转悠,上次改良变速箱齿轮,明明是林宇熬夜调了三次参数才通过,车间广播却只提"青年突击组"——小王正是突击组副组长。
窗外的月光漏进窗棂,在两人之间切出一道银边。
林宇摸出兜里皱巴巴的邀请函,烫金字体在煤炉暖光里泛着暗黄:"明天我去试试他。"
第二天天没亮,林宇就蹲在车间工具柜前。
他故意把最新改良的焊机图纸摊在操作台上,又将半成型的减震弹簧样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那是系统昨天刚点化的"双螺旋结构",摸起来比普通弹簧多了三分韧性。
小王来上班时,林宇正弯腰调试台钳。
余光里,那个穿藏青工装的身影顿了顿,鞋尖在地上蹭出半道灰印。
等林宇首起腰,正看见小王盯着弹簧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抿紧了嘴。
"王哥早啊。"林宇拎着弹簧走过去,"新玩意儿,您给掌掌眼?"
小王的喉结动了动,伸手要接,又缩回来揣进裤兜:"我哪懂这个。"
"上次您跟刘师傅说的那个齿轮间隙问题,我琢磨着用这弹簧能解决。"林宇把弹簧往他跟前送了送,"要不咱一块儿试试?"
小王的指甲掐进裤缝,工装布料被扯出几道褶子。
林宇看见他耳尖发红——和三年前自己第一次被师傅夸"手巧"时一个模样。
"你就显摆吧。"小王突然甩开步子往工位走,可林宇注意到他经过工具柜时,脚步放慢了半拍,目光在图纸上多停了两秒。
下班铃响时,林宇堵在车间后巷。
小王抱着饭盒要溜,被他一把拦住:"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吧?"
小王的饭盒"当啷"掉在地上,白菜汤溅湿了林宇的裤脚。
他望着地上浮动的油花,声音发颤:"我...我就是怕你们闯祸。"
"怕我闯祸?"林宇弯腰捡起饭盒,"还是怕我抢了你的先进?"
小王的肩膀猛地一抖。
他蹲下来捡散落的饭勺,刘海遮住了眼睛:"我爸病了,我想评上先进拿奖金......上个月技术科说要调人,赵科长看了你的焊机改良报告......"
林宇蹲在他对面,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我要是说,评先进的机会,我帮你争取?"
小王猛地抬头,眼里有水光在晃:"你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林宇笑了,"但有个条件——明晚来仓库,帮我打打下手。"他指了指小王工装第二颗纽扣,"你妈缝的?
针脚比我妈细。"
小王的手摸上纽扣,沉默半晌才说:"成。"
接下来的半个月,车间里多了道奇怪的风景:林宇、陈默和小王总凑在仓库角落,一个画图纸,一个量尺寸,一个打磨零件。
张师傅溜达过来时,林宇赶紧用帆布盖上底盘框架,老头却只哼了声:"藏什么?
我当年造拖拉机,比你们这还糙。"
技术交流会的日子越来越近。
林宇在宿舍挑灯整理报告,陈默抱着本《汽车工艺学》帮他核对数据,小王则蹲在地上粘模型——用硬纸板裁的车身,铁丝弯的底盘,连车灯都是从坏了的手电筒上卸的。
"这儿得再改改。"陈默用铅笔在报告边缘画了个圈,"焊接温度写800℃,但实际操作时要考虑室温影响。"
林宇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把数据改过来。
窗外的月光爬上桌沿,照见模型车身上歪歪扭扭的"星火"二字——是小王用红漆描的,比他自己的名字还认真。
变故发生在交流会前三天。
林宇刚从仓库出来,传达室的老周喊住他:"有你电话,长途。"
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林先生,我是日本丰田商事的代表。
我们注意到您在焊机改良上的成果......"
林宇的后背瞬间绷首了。
他望着窗外摇晃的杨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您...怎么知道我的?"
"技术交流会的参会名单。"对方轻笑一声,"我们想在会上和您谈谈合作。"
挂了电话,林宇的手心全是汗。
他摸出兜里的邀请函,烫金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传来陈默喊他的声音,带着点急切:"明天就出发了,报告打印好了没?"
林宇抬头,看见陈默抱着一摞图纸跑过来,小王跟在后面举着模型车,红漆在风里闪着光。
系统提示突然在脑海里发烫,这次他听清了:"机遇与危机,正在同一条路上。"
他深吸一口气,把电话的事压进心底。明天,就要去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