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蹲在锅炉房的水泥地上,焊枪的余温透过帆布手套灼着掌心。
广播声像根细铁丝,顺着气窗钻进来,刮得人耳膜生疼。
他望着脚边那台改良了三次的点焊机,金属外壳上还留着前晚调试时蹭的机油印子——那是他和陈默用食堂王阿姨给的钢丝球擦了半宿才勉强弄干净的。
"老林?"陈默的声音带着点发颤,镜片上蒙着层水汽,"废料堆还有六箱冲压件,锅炉房角落塞着七张底盘草图......"
林宇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赵科长拍着他肩膀说"专用仓库"时,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照在对方军绿色的制服上,肩章线都泛着金。
可现在那把钥匙正硌着他裤兜,像块烧红的煤。
"大刘!"他突然拔高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煤灰簌簌往下掉。
正蹲在墙角修台旧砂轮机的大刘猛地抬头,扳手"当啷"掉在地上:"哎!"
"叫你弟把板车赶过来,今晚下工就搬。"林宇弯腰捡起扳手,指节捏得发白,"废料堆的零件用草绳捆紧,图纸塞到装机油的铁皮桶里——就用上周张师傅说漏的那批。"
"中!"大刘搓着沾了黑油的手往外跑,工装裤口袋里的搪瓷缸晃得叮当响,"我这就去!"
"小周。"林宇又转向缩在锅炉边的年轻人,对方正拿根铁棍戳地上的煤渣,"油布买了没?"
"买了!"小周从背后拽出卷灰扑扑的油布,边角还沾着菜市场的烂菜叶,"副食店张婶给的,说这料子防水。"
林宇伸手摸了摸油布,粗粝的质感磨得指尖生疼。
他抬头时正撞上陈默的目光,对方镜片后的眼睛里浮着层阴影:"老李要是跟着检查......"
"他查不出什么。"林宇把油布往地上一甩,阳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在油布上割出道亮斑,"咱们搬的是改良零件,又不是偷铁卖废铁。"
可话刚出口,后颈突然烫得惊人。
系统提示像团乱麻,在他脑子里绞成块:"检查组成员......有......"
没等听完,锅炉房的门"吱呀"被推开。
张师傅佝偻着背走进来,手里攥着把锈迹斑斑的角磨机,刀头还粘着没擦净的铁屑:"要搬东西?
我那辆手推车在工具间,轮子刚上了油。"
林宇盯着老人发灰的鬓角,突然想起上周他蹲在废料堆翻找旧钢板时,张师傅偷偷往他工具箱里塞了把进口卡尺——说是"捡的"。
此刻老人布满裂纹的手搭在角磨机上,指节青得像冬天的老树枝:"我帮你们看着,老李那老梆子要是问,就说我找零件修设备。"
"谢了张叔。"林宇喉咙发紧,弯腰捡起地上的焊枪,火苗"滋"地窜起来,映得他眼尾发红。
转移行动在暮色里紧锣密鼓地展开。
大刘的弟弟推着板车蹲在厂后墙根,板车帮上绑着半块破草席;小周把油布裹着的零件往车上搬时,油布角擦过墙根的野刺玫,带落几朵蔫了的花;陈默抱着铁皮桶走在最后,桶里的图纸被他用旧报纸裹了三层,每走两步就低头检查捆绳松没松。
林宇锁上临时仓库的铁锁时,听见远处传来敲铁盆的声音——是王阿姨喊大家吃晚饭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金属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突然想起前晚陈默翻着国外杂志说"轿车底盘要像人的脊椎"时,窗外的月亮正挂在杨树梢头,和今晚的月亮一样圆。
安全检查来得比预想中早。
周西清晨,林宇刚走进车间就闻到股呛人的汽油味——是老李带着检查组成员来了。
老李背着手站在机床前,藏青工装洗得发白,领口扣得严严实实。
他的目光扫过林宇的工作台,停在那台改良过的焊机上:"小林,这机子怎么改了?"
"回主任。"林宇弯腰擦着台钳,动作稳得像钟表齿轮,"原来的焊机电流不稳,焊卡车大梁总出气泡。
我按技术科的图纸改了变压器,现在能焊三毫米厚的钢板。"
"技术科的图纸?"老李眉毛一挑,目光转向站在角落的陈默。
陈默推了推眼镜:"是,上周我和林宇一起研究的。
卡车大梁焊接质量提上去,能省不少返修工时。"他从口袋里摸出张表格,"这是近三天的焊接合格率,从78%提到了92%。"
老李接过表格时,检查组的人己经走到废料堆前。
林宇看着对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铁渣,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里本该堆着他们昨晚转移的零件,现在只剩半块生锈的卡车保险杠。
"赵科长!"
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林宇转头,看见赵科长正从车间门口大步走来,手里提着个蓝布包,嘴角挂着笑:"检查组的同志辛苦,我让食堂熬了绿豆汤。"他拍了拍蓝布包,"王阿姨特意加了冰糖。"
检查组的人眼睛亮了。
老李刚要说话,赵科长己经把蓝布包塞到对方手里:"咱们厂最近在搞技术革新,年轻人爱捣鼓个新玩意,都是为厂子好。"他转头冲林宇挤了挤眼,"小林,把你改的焊机给同志们演示下?"
林宇立刻点头。
焊枪"滋"地窜出蓝光,钢板接触的瞬间溅起金黄的焊花,像撒了把星星在车间里。
检查组的人凑过来看,老李的目光在焊花里晃了晃,最终落在赵科长别在胸前的厂徽上——那枚铜制厂徽擦得锃亮,映着窗外的阳光。
检查结束时,赵科长拍了拍林宇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晚上来我办公室,有东西给你看。"
首到夕阳把车间染成橘红色,林宇才跟着赵科长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桌上摆着封烫金邀请函,抬头是"全国汽车工业技术交流会"。
"我把你改良焊机的事报上去了。"赵科长点了根烟,烟雾在灯光里打着转,"他们看了数据,说要请你去讲讲经验。"
林宇的手指捏着邀请函,纸页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想起三年前刚进厂时,师傅说"咱们厂的工人,能把卡车造好就不错了";想起上个月技术科老张拍着他的图纸笑"造轿车?
你当是捏泥人呢"。
此刻邀请函上的烫金字刺得他眼睛发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谢谢科长。"
"谢我干啥。"赵科长把烟蒂按在搪瓷缸里,"要谢就谢你自己——还有你那些偷偷摸摸搞的东西。"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最近风声紧,你最好......"
"叮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赵科长接起电话,脸色慢慢沉下来。
他挂了电话抬头时,林宇看见他眉心拧成个结:"陈默刚去保卫科了,说有人举报你们搞非法实验。"
林宇的手指猛地收紧,邀请函在掌心折出道深痕。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杨树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远处传来下班的铃声,悠长的尾音里,他听见赵科长说:"你最好去看看。"
车间的灯次第亮起时,林宇站在保卫科门口,看见陈默正从里面走出来。
对方的眼镜歪了,镜片上蒙着层雾气。
"谁举报的?"林宇问。
陈默摇了摇头,喉结动了动:"保卫科说还在查。"他低头整理领口,林宇看见他工装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底下的白衬衫——那是陈默妈妈上周刚给他缝的。
晚风卷着煤渣扑过来,迷了林宇的眼。
他望着远处临时仓库的方向,那里的灯光像颗暗下去的星。
系统提示又开始发烫,这次他听清了:"危险正在靠近。"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厂外的小酒馆里,有个人正捏着半瓶白酒,盯着手里的纸条冷笑。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和王阿姨塞给林宇的那张,用的是同一种蓝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