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摄政王拿这些纸给别人看,陆欢意必定方寸大乱。
幸好那人是江大夫。
萧远书侧首问她:“你为何这样厌恶皇帝?”
陆欢意帕子在手中搅了一圈,才慢慢开口:“我久在深闺不知外头事,是听人这样说,我才这样想。”
萧远书笑问:“百姓将皇帝骂成了这样?”
陆欢意余光瞥了江临川一眼,他下颌线紧绷,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森森泛白。
江大夫似乎是不想听这些话的,但又不走,他执着留在这里,不知为的什么。
陆欢意低下头,沉默良久。
她又想起那道圣旨,想起佳禾郡主误以为翡玉药膏是江大夫给她的。
江大夫的真实身份,必然与皇帝密切相关,他一定是皇帝身边极为亲近之人,或许不只是书童之类。
只有那样,摄政王此时的所作所为才说得通。
因为污蔑辱骂皇帝,江大夫会痛心。
摄政王要她写这东西,便是借她的手,伤害江大夫。
她又想起初次与江大夫相见,素昧平生,他便不图回报的帮忙救小桃,又帮他求圣旨,拦周寅……
江大夫为她做的,实在不是一套茶具,一块佩玉能还清的恩情。
那样好的人,不该受这气。
陆欢意再开口时,语气笃定。
“并非许多百姓的意思,只是周寅这样说。但其他百姓议论起当今皇帝,都觉得可惜。”
江临川神色一顿,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她,目光里的疑问仿佛是在询问她为何这样说,为何要说摄政王不爱听的话。
“可惜?”萧远书笑出声,背往后靠,指尖轻敲着桌面,语气森凉,“可惜什么?”
陆欢意眼眸低垂。
“生不逢时。”
萧远书是笑着的,语气里却散着寒意:“你说什么?”
女子身子单薄,一手能扛起的纤纤身量,分明为了求生怎么苟延残喘都能做,眼前只是扯几句谎便能过去的事,她却偏偏不肯做了。
甚至她眉眼间有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释然。
“人人能考取功名以报社稷,唯当今皇帝不能,”陆欢意平静地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便是生不逢时。”
摄政王萧远书的诸位萧氏伯父堂兄们,封王拜侯入庙堂,几乎无一闲人。
甚至每个平民都可以奋学科举入仕途。
摄政王能够重用任何人,唯独不会允许皇帝手握实权。
这便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萧远书饶有意味地问:“陆欢意,你既然不厌恶皇帝,那这些纸谁写的,昨晚那些咒骂是冲着谁去?”
陆欢意咬了咬牙。
这些纸当然是她写的,字迹在这儿赖不掉,更解释不清她一会儿骂皇帝,一会儿又扼腕皇帝生不逢时。
这个摄政王,分明心里门儿清她昨晚到底骂的是谁,就是笃定她不敢承认。
萧远书冷声:“说,是谁残暴无德,残害无辜,早晚要遭报应?”
“……”
“哑巴了?”
陆欢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能用来胡扯的理由实在不多了,几乎是没有一个说法,能合理解释她骂的不是皇帝。
“其实是我爹,先前没被贬官之时做了不少丧尽天良之事。但家丑不可外扬,爹爹若再度被治罪,也会牵连到我,我与爹爹毕竟荣辱与共,这才谎称骂的皇帝。”
怕摄政王不信,陆欢意郑重举起三根手指:“我愿拿我爹起誓,绝无虚言。若有谎话,便叫我爹贫困潦倒,再无翻身之日。”
萧远书皱眉:“你连你爹都不放过?”
陆欢意道:“殿下何出此言,民女只是吐露实情。”
萧远书懒洋洋道:“你说了这话本王就得细查你爹,若是实话,你爹必定被贬为庶民,抄家充公。你若是谎话,他还是应了你的誓言贫困潦倒。陆欢意,你狠起来当真是六亲不认,不给你爹留一点退路。”
陆欢意默不作声。
说她丧尽天良也罢,自己和爹之间若只能有一个好过,她选自己。
江临川帮忙说句公道话。
“都拿亲爹的命起誓,不会有假。”
“你信她的鬼话,”萧远书指尖在那几张纸上敲了敲,“这里白字黑字可都是她亲笔写的,没人逼她。”
陆欢意在心里把摄政王骂得狗屁不是。
怎么没人逼了?
他当时那意思明摆着,不写出来就要她死,她哪里敢不写,有几条命啊敢不写?
江临川云淡风轻地说:“哪怕是她写的又怎么,不过是道听途说,并非亲眼所见,做不得真,也当不得真。”
陆欢意看了他一眼,目光相触的一刹仓惶收回视线。
这便是江大夫,上回江大夫便告诉她,他是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的。
此时,田九入内。
陆欢意看到他抱着的几本书,瞳孔震了震。
萧远书也注意到那些书:“怎么?”
田九如实说:“陆姑娘要看,属下便给拿来。”
陆欢意唇抿成一条首线,面上看着平静,胸腔里那颗心砰砰跳得剧烈,几乎要把胸膛震碎了去。
千万,摄政王千万别翻开看。
但是萧远书吩咐道:“拿过来我看看。”
陆欢意顷刻间吓出一身冷汗。
“都是些低俗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罢了!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田九诧异的看了看怀里的书。
他在殿下身边伺候,自然是读过书的,也晓得什么是情情爱爱的话本子。陆姑娘为什么这样说呢?
同时察觉到不对劲的,还有萧远书。
萧远书本来只是看一眼都是些什么书,看个封面也就罢了,但是陆欢意这反应,他自然要仔细看看。
“拿过来。”
田九意识到要出事,可主子吩咐不能违背,只能忐忐忑忑的走过去,很慢的把书放在摄政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