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川将多宝阁最显眼的位置清出来,将整套茶具摆放上去,调了壶嘴的方向,再问道:“你认得陆欢意?”
萧远书轻嗤一声。
“她没同你提起?”
三番两次的救她,又有这么多牵扯,总不至于没说起只言片语。
寻常人都该日日把这些事挂嘴上,恨不得到处宣扬才是,毕竟他是摄政王。
江临川道:“没有。”
的确没有,陆欢意唯一一回提到摄政王,也是向沈佳禾解释翡玉露膏的来处,可从来没说自己认识。
萧远书冷笑。
“她不提,但你心知肚明,那日你我的人交锋,便在她的宅子外,你有什么不知情?还装模作样问我是不是认得她?”
江临川从多宝阁的柜子里拿出一小坛子酒,捧到桌上来,若无其事道:“这酒我自酿的,年数是不长,口感不错,尝尝?”
……
陆欢意站在小桃的门前,迟迟没进去。
说来也怪,她无所谓父亲会如何雷霆大怒,却害怕看到小桃为她忧心忡忡的样子。
“己经和离”短短西个字,很难说出口。
蹉跎一阵,终于准备推开眼前这道门,田九匆匆跑来。
“陆姑娘!摄政王殿下传您过去!”
他一脸别扭,浑身透着有气无力的沮丧。
陆欢意觉得不太妙。
“田大人,发生了何事?殿下为何叫我过去?”
田九左右看了看,确保西下无人,向她做了个祈求的手势,压低声量道:
“陆姑娘,殿下若是问起来,您就说那套茶具本来只打算送殿下的,店家见你美貌,非得再送你一套,你念及江大夫……”
“为何啊?”
陆欢意一头雾水的睁大眼。
田九急得满头汗:“总之,您千万别说我给了钱。”
陆欢意想问,为何不能说呢?
缓缓后,她恍然大悟。
大概是因为田九给她的五百两银票来历不当,不想被摄政王发现吧。
……
田九领着她到济世堂角落里那间屋子前。
陆欢意推门时,能听见里头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里头。
江临川指腹摩挲着佩玉上的竹纹,如视珍宝一般当即垂挂在腰际,很有耐心的一根根理顺它影青色的流苏。
萧远书嗤之以鼻。
“你是没见过好玉?这种东西若是送我,我是不稀罕的。”
江临川说:“我喜欢便是。”
他喜欢。
陆欢意听见了这话,心中不可遏制的为之一暖。
对她来说昂贵的东西,在那些权贵眼里却是粗制滥造的俗物。
但江大夫没有嫌弃,他是打心眼里珍重她送的礼。
陆欢意整理了下仪容,轻轻推开门。
看清里头景象,着实一愣。
外面看起来如此平平无奇,里头竟然如此富丽,堪比山节藻棁。
顾不上欣赏的,一看到摄政王阴沉的脸色,陆欢意仓惶下跪。
“拜见殿下。”
此时,侍女们端着一道道珍馐鱼贯而入。
陆欢意跪在地上,闻着各种鱼肉飘香,努力让自己吞口水的动静无声无息。
今日还没吃过什么东西,肚子里有点饿。
不过她是不奢望坐在这里吃,只求那位阴晴不定的主,能不为难她太久。
桌子摆满,侍女们都退了下去。
萧远书淡淡道:“投我以木瓜,下一句是什么?”
怎么还考起诗文来了?
陆欢意忐忐忑忑的回话。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关于诗文她也是懂个皮毛,许多名句在她这闻所未闻,但运气好,刚好诗经里这一篇她很喜欢,背得滚瓜烂熟。
萧远书笑着道:“你解释解释,这句何意?”
“你送我个木瓜,我送你佩玉,并非为了答谢,是为缔结情意永以为好……”
念到此处,陆欢意心中猛地咯噔。
她送江大夫的就是佩玉啊!
摄政王说这些,是在挖苦敲打她么?
萧远书指腹摩挲着白玉酒杯,笑意不达眼底。
“好一个缔结情意。”
陆欢意把头垂得很低。
完了,昨天还在勾引摄政王,今日就在给别的男子送佩玉,摄政王一定是想当着江大夫的面,戳穿她的面目。
可她送佩玉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太多啊!
江临川拧眉道:“不必凡事牵连到情意上去,官员亲友之间,互赠佩玉也是常有之事。”
萧远书抿了口酒。
“论诗而己,你扯哪里去了?”
江临川说:“摄政王叫陆姑娘过来,问她这些话,又是何用意?”
陆欢意思忖着,听江大夫同摄政王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太多敬畏,可见两人地位相差不会悬殊。
江大夫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无论是谁,这个时候她真希望江大夫不闻不问为好,多问一句,摄政王接下来就可能会袒露她自荐枕席被嫌弃的行为,将她脸面撕得半点不剩。
萧远书看向江临川,微微错愕过后,目光变得饶有意味起来。
“你怕我吃了她?”
江临川劝道:“姑娘家的不经吓。”
萧远书笑出声。
“姑娘家是不经吓,但她是陆欢意。”
陆欢意额边冒了一层凉汗。
她怎么就和别的姑娘不同,怎么就经得起吓了?
她看起来像铜墙铁壁做的吗?
还是说,这是在斥责她先前胆大包天的作为?
陆欢意磕了个头,战战兢兢。
“殿下,民女先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萧远书语气意味深长:“你好本事,能让皇帝亲自下旨赐你和离。”
陆欢意谨小慎微。
“多亏了江大夫出手相助。”
萧远书指尖轻敲桌面,偏头看向江临川,懒洋洋道:“皇帝八年来唯一一道圣旨给了你。陆欢意,你可知这是多大的脸面?”
陆欢意疑惑“啊”了一声。
怎么可能?
皇帝虽无实权,可无关紧要的小事总是能做决断的,怎么可能八年来只有一道旨意?
再说了,就连周寅都是见过圣旨的呀,也见过皇帝的字迹。
是不是摄政王弄错了?
江临川拿筷子夹了口菜,自嘲道:“五福楼的厨子名不虚传,就是我这嘴不能吃太多细糠,免得往后吃不下粗粮。”
萧远书眸色略沉,再开口时,面带笑意。
“你有自知之明,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