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影在画舫琉璃窗上流淌,描金画舫在秦淮河上缓缓游弋,朱漆雕栏映着两岸灯笼,将整艘船镀成流动的琥珀。
舱内沉香缭绕,混着酒气与胭脂香,织就一张奢靡的网。
二皇女萧云璃斜倚在缠枝牡丹软榻上,绛红广袖垂落,露出半截凝霜皓腕。
她指尖把玩着一只鎏金酒樽,目光却斜斜瞥向身侧的柳家公子——柳如风正俯身为她斟酒,玉白手指有意无意擦过她腕间,惹得她低笑一声。
"殿下,"柳如风眼尾含春,嗓音温软如三月莺啼,"这'醉仙酿'家母珍藏己久,您尝尝?"
萧云璃就着他的手饮尽,酒液沾唇,在灯下泛着蜜色光泽。
她伸手抚过柳如风的脸颊,拇指在他唇角一蹭,抹去那并不存在的酒渍。"果然比宫里的滋味妙些。"
下首几位官员赔着笑,其中户部侍郎赵廉举杯谄媚:"柳公子雅致,殿下慧眼,当真是一段佳话啊!"
这柳如风可是她顶头那位的公子,多多讨好肯定错不了。
"是啊是啊!"礼部主事钱禄不甘示弱,挤开同僚凑到近前,肥厚的手掌搓了搓,
"柳尚书前日还跟下官提起,说柳公子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如今看来,果然是人中龙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谄媚之词不绝于耳。萧云璃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显然很是受用。
柳如风垂眸浅笑,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一曲《凤求凰》自指尖流淌而出。琴音袅袅,衬得满室奢靡更甚。
不知是谁提起近日崔家流放却在陇西遭匪患之事,户部侍郎赵廉立刻接话:"听说崔家那些个人尸骨都没找全,真是可怜..."
二皇女突然轻笑出声。
她指尖捻着金樽,绛红衣袖滑落肘间,露出腕上缠着的珊瑚串——那原是崔简去年上元节送她的生辰礼。
"崔家?"朱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比檐下冰棱还冷,"鼎鼎大名的崔太傅都死了,还差这几个漏网之鱼?"
舱内倏然一静。
户部侍郎赵廉举到唇边的酒杯顿住,浑浊的酒液晃出杯沿。
这崔家怎么说也是那位的家族,二皇女如此说…未免无情了些。
也是,如今佳人在怀,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怎么说也比那位崔正君……
"殿下说得是。"钱禄的谄笑僵在脸上,她们这些做下属的,看到崔家如今这般下场,难免想到自身,不由得感到心寒。
更何况,钱禄袖中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崔简昨日才批给她的公文——那上面朱批字迹清峻,比她见过所有银钩铁画都更用心。
二皇女不通政务,恰好崔正君作为太傅之子才华横溢,一般的奏折自然都由她交给了崔正君打理。
可如今……只怕这位柳公子不日便会入主二皇女府,尚书家的嫡公子,不像是会愿意做小的。
柳如风突然拨响怀中琵琶。
一根弦"铮"地断裂,他娇声道:"这旧弦音色早就不准了..."染着丹蔻的指甲随意一弹,断弦便飘进炭盆,烧出刺鼻的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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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居三楼的雅阁内,半卷竹帘将河面上的画舫灯火隔得影影绰绰。
大皇子萧云衔执壶斟茶,氤氲白雾间,他望着河心那艘金碧辉煌的画舫,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程老将军且看二妹这排场。"他指尖轻叩窗棂,"上元佳节,本该与民同乐,她却在此醉生梦死。"
程老将军须发皆白,铠甲未卸,闻言将酒盏重重一放。青铜盏底在案几上磕出闷响,震得盘中盐水花生微微跳动。
"柳家那小子,倒会钻营。"老人鹰目如电,"户部尚书前日还在朝堂上哭穷,今日他儿子倒喝得起这等佳酿。"
窗外忽有烟花炸响,明灭的光影掠过二人面庞。大皇子忽然压低声音:"谢霜回此人,怕是棘手。"
"那个寒门出身的女将?"程老将军眯起眼睛,想起校场上那道银甲红缨的飒爽身影,
"这丫头确实不凡。当初初入军营时,老夫就看出她非池中之物。只是她处处与我们作对,如今又身居要职,确实棘手。"
大皇子指尖摩挲着茶盏上那个"清"字刻痕。
"既然打压不成..."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不如再试着拉拢,先前未能成事,许是开的价码还不够。"
程老将军指间酒盏忽地一滞,琥珀色的酒液在杯沿荡出细碎涟漪。
"殿下此言差矣,"她苍劲的嗓音里带着刀剑相击的冷硬,"那丫头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雀,怎配..."
话音未落,大皇子己执起青玉壶,一道澄澈茶线注入冰裂纹茶盏。
"程公,"他指尖轻点盏沿,发出清越声响,"令郎砚舟前日束发之礼,本宫见其风姿如玉,不如…"
"殿下是说..."老人眼底锐芒一闪,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刀,"让砚舟去接近谢霜回?"
"不可!"程老将军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梁上积尘簌簌飘落。
他胸口剧烈起伏,玄铁铠甲鳞片碰撞出细碎铮鸣:"老臣膝下仅此一子!那谢家丫头算什么东西?她——"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案头,叶脉在烛光下如剑痕分明。
程老将军盯着那片枯叶,忽忆起去岁校场比箭,谢霜回一箭穿杨时,自家小子眼中闪过的灼灼亮光。
大皇子忽然轻笑,指尖蘸着琥珀酒液,在紫檀案几上缓缓勾勒。
酒痕蜿蜒如蛇,最终汇成"大将军印"西字。"程公莫急,"他抬眸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
"如今她己官拜一品,更难得的是..."指尖在"房中无人"处重重一点,酒渍晕开如血,"这般身份,倒也不算辱没了令郎。"
窗外忽有夜风穿堂,吹得屏风上墨竹图沙沙作响。
程老将军盯着画中那竿被风雨压弯的竹子,又想起之前冬猎时,自家小子躲在雪松后,偷看谢霜回驯马的模样。
少年眼中映着那袭猎猎红衣,亮得惊人。
"罢了,"程老将军重重叹息,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便宜她了。"
她伸手取过案上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浑浊的酒液顺着花白胡须滴落,在铠甲上溅开点点暗痕。
大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指尖轻轻叩击案几,节奏恰好与远处画舫飘来的《折桂令》相和。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在夜色中发出清越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