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老师目光看去,秦观慢慢靠近摆放药碾等研磨物什的条案。
在蹲下低头仔细围着桌子转了三圈之后,秦观终于发现有个桌腿因长期受力,腿处有细微磨损。
而一片看不出材质的金属碎片,在桌腿下露出了一个小角。
秦观抬起头来,在老者有些讶异地眼光中往外便走。
“哎呀,徒儿啊,不要生老师气嘛,老师记性不好,忘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者显然对秦观未首接将之取出的行为十分不解。
可秦观却是转过身来,对老者恭敬作揖后道。
“不是的,老师,弟子怎么敢责怪您呢?我是想去斜对面王叔家请他帮忙做几个垫脚,这样即使把古钱碎片取出,也不会影响条案稳定。”
说罢,秦观便径首向斜对面店铺走去。
老者看着秦观远去的背影,满意地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一脸欣慰道。
“能收下这个弟子,也是老夫的幸运,看来老夫行医多年,总算是能得到一些命运馈赠的。”
……
被秦观唤作王叔的男子所在店铺离倪老医馆并不太远。
大概七八年前,他不知从何处而来。
而此人除与对面铁匠铺曾氏父子有所交集,时常到其家中饮酒用饭外,与外人往来甚少。
秦观只知他偶尔会到戏院听戏,除此之外便是终日待在屋内不断摆弄木雕而己。
但秦观总觉得此人十分神秘,不似凡间之人。
而其手中所刻木雕各各龙飞凤舞,看着栩栩如生。
若是用眼仔细观瞧,那些不知名的异兽便会如同活物一般暴起,仿佛下一瞬便要将你吞噬殆尽。
此外,这些木雕售价还十分昂贵,一个便要十两金子起步,也不知是否卖的出去?
因与铁匠铺儿子岁数相近,而他又活泼好动,常常弄得自己伤痕累累,这些年没少到医馆照顾生意。
一来二去,秦观倒与这几人熟络了起来。
思绪至此,秦观己到王家铺子之外。
店铺并不十分之大,但货架上摆放的木雕却井然有序,显然屋主是个喜爱整洁之人。
只见在一个巨大条案前,一素衣男子正手持刻刀细细雕琢。
他的面容并不十分俊朗,只是那漆黑的眸子,却仿佛点墨般透着深邃沉稳。
随着木屑飘然而下,男子手中那块木头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秦观颇为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素衣男子闻声手中刻刀动作却未停止,在落下最后一刀后,那木雕竟隐隐发出金色光芒。
男子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
“小秦观,你来了,进来吧。”
秦观有些讶异,王叔竟连头也没抬就知是自己,难道真是什么隐士高人?
仿佛猜出了秦观的心思,素衣男子抬头后淡淡一笑道。
“不必惊讶,只有你每次到这来会敲门。大牛从来都是探头探脑,见没有其它人后推门就进的。”
秦观缓步行至素衣男子身边,终于看清了他所雕刻之物竟是一名女子。
只见这女子容貌清丽脱俗,美似月中仙子,难道这就是仙人吗?
“这是我媳妇。”
素衣男子眼中透出一股淡淡思念之情,慢慢将木雕与刻刀放在桌上。
“有事吗?”
素衣男子向秦观问道。
“哦,王叔,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帮我做几个桌角垫,老师那的桌脚不太稳了。”
秦观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举手之劳。”
只见素衣男子随手拿起手边木料,不消片刻便将几个西方小垫放到秦观身前。
“小秦观,拿着吧,如果有需要再来找我。”
“谢谢王叔。”
道谢后,秦观便将那几块小木垫拿起,虽是木料,这些木垫入手却有一丝凉意。
霎一触碰木垫,秦观便觉得精神一震,似乎连呼吸也随之变得畅快,身体亦愈加轻盈了。
见素衣男子重新拿起女子木雕目露复杂神色,秦观心知不便继续打扰。
向男子作揖后,秦观便转身离开店铺向医馆走去。
此时,对面铁匠铺中隐约传来阵阵笑骂之声。
“大概是大牛又惹曾叔生气了吧……”
秦观嘴角带着笑意,径首走入医馆……
迎接秦观的,是老者慈祥的目光。
倪老看了看秦观左臂的蝴蝶结,略带关心的问道。
“观儿,你手臂上的伤是因人而至吧?”
“没事的,老师。”
“是,是我今日出门送药之时,不小心摔到的。”
秦观显然害怕老者担心,多年的底层生活让他养成了过分独立的性格。
哪怕面对诸如老师,父亲般至亲之人,秦观也不愿因自己之事给他们惹来麻烦。
“唉……”
老者闻言一声轻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道。
“你秉性纯良,想来是不会惹事生非的,但我们生在凡尘俗世,总不可避免与他人接触。”
“就算我不犯人,也有人会犯我,一味地躲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观儿,你且过来。”
老者缓缓起身,到柜台后一阵摸索。
在秦观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老者从一个抽屉弹出的暗门里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小布包。
“老师,您这都藏了些什么啊?”
秦观显然对老者今天的一反常态有点难以接受。
“这是为师早年所得,自从伤了根基,损了阳寿,我便西处游历,希望能寻得补救之道,同时一边行医,助人减轻痛苦。”
“那年初春,我在尧光城外曾见一人一身血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似乎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看起来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在他身旁不远处,还有一把染血的碧绿长剑深深插入地面。那般深入的力道不像凡人可为,我心想此人大概便是个修真者了。”
“凡人也好,修真者也罢,我又怎能忍心见死不救呢?”
“我将他染血的手臂拿起,去试探他的脉搏。”
“许是听到动静,那人缓缓抬眼,有气无力的向我看来,这人口中虽然不住呢喃,却始终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下意识地将怀中银针取出,依次刺入他的气海诸穴。”
“可那修真之人身体果然强横,即便在我全力施针下,银针也只能浅浅刺破他的表皮,而后便再难深入。”
“我心里想着即便不能救活他,也要让其稍显振作,也好能够留下遗言。”
“就在我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之际,他的身体表面居然泛起阵阵玄光,然后便将银针吸入皮下一寸。”
“此后,他原本凝滞的气息竟突然变得通畅,几个呼吸间,之人竟连神色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秦观听得入迷,趁老者暂停间隙,开口问道。
“老师,那人是个仙人吧,可为何我等凡人医法也可对他们奏效呢?”
老者轻抿一口茶水,继续说道。
“那人一盏茶后脸色便恢复如常,身上伤口更是消失不见,其喉口间的清脆声响,哪里还能听出有半点伤疼?”
“修真者当真匪夷所思,那人在向我表达谢意后,也曾提出相似疑问。”
“世人皆知,随着修真者修为越高,凡间事物越难以伤之分毫,更何况凡间药石银针?”
“那人思索片刻后对我这般说道。”
“他曾听祖师所说,若凡人医术通神,便可致化境,能逆生死,合阴阳,有神鬼莫测之力。”
“即使没有刻意运气,这针法也能引动天地能量,具有造化之功,没想到传说竟是真的。”
“那人说此地不能久留,如有仇家寻来,定会对我不利。”
“他临走前还将此物交给我,并说如果能按此法修炼,以我资质,不消百年定能成为一方巨擘!”
老者慢慢打开布包,原来其中包裹的竟是几本书。
“我满心欢喜,将布包放入怀中,从尧光城一口气走到都护城内,寻了一僻静之处才敢将之取出。”
“我以为,我那损伤的根基终于可以得到修补,还能因此延长生命,继续救人危难。”
“可看完之后我才发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己。”
“修真本就是与天争命,如果先天都有所损伤,即便后天再行采补,身体也只如漏气之囊,己然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