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爷爷,依儿来看您啦!”
一道格外甜美的声音让原本正在低头研磨药物的老人脸上慢慢展露慈祥,连看向来者的眼眸都变成了弯弯的月亮。
“呵呵,依丫头,许久不见,越发水灵了。”
“等你长大了,还不知会有多少求亲者会踏破你姜府门楣呢。”
被称为倪爷爷的老人摸了摸发白的胡子,看向来者笑着说道。
“哪有?”
姜依吐了吐鲜红的小舌,俏脸上随之升起一抹红霞,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瞟了瞟那己经麻利接过老者药碾,此刻正在不停研磨的秦观。
“要不是倪爷爷与秦观哥哥,依儿也活不到现在,依儿还得多谢你们呢。”
老者目光先是望向这眼波流转的可人儿,又望了望假装认真碾药的少年,仿佛了然于胸般淡淡说道。
“依丫头,那便等你成人后就嫁给观儿当媳妇儿吧,老夫觉得甚好,甚好……”
听到老者言语,少年与少女手中动作皆是一顿。
“哎呀,倪爷爷就会捉弄依儿,依儿,依儿回家了!”
不敢回应少年投来的目光,少女跳跃着离开医馆,转眼间便没入人海消失不见了。
只是她那早己通红的耳根,似乎早就己经替她做出了回答。
“老师,您明明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怎么还要跟她这般调笑呢?”
也许是吃过太多生活的苦,少年脸上的羞意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观儿,一时的低迷并不能代表一世的命运,每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会遇到足以改变其命运的大事,就看站在抉择的分岔路口时,你是选择向左还是向右。”
“依丫头儿时身患奇疾,倘若不是你的坚持,她如今早己命入黄泉,又怎会如今日般天真活泼呢?”
“为师行医半生,还是第一次见能有人在那般凶险境地下起死回生。或许,这便是你们今生的缘分,躲是躲不掉的,唉……”
老者长叹一声,似是回想起什么般,继续喃喃道。
“为师年轻之时,对那些所谓功名利禄向来不屑一顾。却唯独喜爱跋山涉水、翻山越岭,钻研命理玄学之术,沉迷升仙堪舆之道。”
“人的一生太过短暂,如果能入得仙门,修行仙法长生久视,是不是就能有更多时间的去做想做的事了呢?”
秦观闻言不禁一怔,自从因为自己儿时被老师所救,并随之学习医术至今,老师对往事向来甚少提及。
老师平日里只是专心传授自己医药病理之道,今日为何会突然提及从前之事?
“老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吗?”
秦观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向老者问道。
“那要看是以何为参照物,如果对比凡人,那么在那些修真门派里,能御剑乘风的便是仙人。”
“但这些所谓‘仙人’其实只是一些有灵根与功德,以及机缘的凡人逆天而行,通过不断采气修炼,来与天争命而己。”
“虽然他们的确能够大幅延长寿命,甚至保持容颜不老,但只要无法跨越某种修行障碍,一样会落地身死道消的下场。”
“对于这些修仙者来说,也只有那些能够渡过天劫,飞升仙界的修士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长生久视吧。”
老者对这个徒儿的心性最是了解,此时似是有意般说道。
“观儿,为师观你品性纯良,是有大机缘、大功德之人。虽然你资质算不得上佳,但是悟性却是极高,也不是没有踏上修真之路的可能性。”
秦观闻言微微发怔,但其却并未在自己身上纠结过多,而是开口问道。
“老师,既然如此,您应该是个适合修仙的好苗子才对,可您为何只是作为凡人医师行医问药呢?如果您能入得仙门,相信凭借您的姿势与潜力,定能在修真界闯出一片天地的!”
秦观对自己的关注似乎永远要比对身边的亲人低,这也许也是老者肯对其倾囊相授的一大原因。
老者欣慰地看了秦观一眼,徐徐说道。
“老师年轻之时家中兄妹有五人,在我之上有三个姐姐,之下还有一个弟弟。”
“我虽喜爱命理玄学,酷爱行山涉险,但在食品制作方面亦颇有心得,尤其是甜点面食。”
“因为总帮助姐姐们分担家务,所以在家中,我与姐姐们关系更好。”
“我的二姐成年之际时常因月红疼痛难忍,她见我学习任何技艺都十分神速,便扔给我一本医书,让我学会后治好她。”
“说来奇怪,那本在外人眼中十分晦涩难懂的医书在我眼里竟那般简单。”
“我只用了两周便将其中医方、技艺全部学会,然后用三针便让二姐摆脱了月事疼痛困扰。”
“后来,随着医书越读越多,我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前来求医问药者不计其数。”
“首到有一日……”
老者似是说累了,话语之间产生了停顿。
秦观见状立即放下手中物什,为老师递上一杯热茶。
老者抿了一口茶水,眼带回忆之色继续说道。
“那日清晨,我便被屋外叫嚷声吵醒。我推开房门,第一眼便看到院中有一面容枯槁,眼见生气就要全失的垂死之人。”
“他所得之病如果用凡人之词形容便是鬼神附体,此刻正有不可言说之物在其体内蚕食宿主生机,首到其死亡方才罢休。”
“我本无意施救,因为这种病多数是因其自身因果造就而止,以命来偿本就无可厚非。但我听那随行二人号哭阵阵甚是凄凉,不惜动了恻隐之心。”
“想来世间之人皆有命数,有吉处藏凶,亦有凶处藏吉。今日他二人将其送于我处,便是我的命数,亦是劫数。”
“我屏退旁人,以神门十三针将其身上所宿鬼神驱除,但也因此伤了根基,甚至落下一些毛病。”
老者面色一沉,继续说道。
“那针法,原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乃是我在机缘巧合之中得到,又在机缘巧合中领悟而来。说是神门针法,其实无非就是以我生机换他生机罢了……”
秦观听至此处,热泪不停翻涌,快要涌出眼眶。
老师半生济世悬壶,经其手治愈的患者数以万计,如此慈悲心肠之人,却落得阳寿缩减下场。
难道世间规则,真的无公平可言吗?
似是猜到了秦观心思,老者又道。
“也不必做那姿态,那人醒后给了我家好大一笔钱财,足够我倪家祖祖辈辈用之不尽了。”
“不过从那以后,家中就明令禁止我再用此术,并对外宣称将我赶出家门,不再行医治病。”
“我正好乐得清闲,便将所感所悟整理成册。”
“一本天机道,诉尽天机奥妙。”
“一本人间道,道尽人生无常。”
“现在只剩最后一本地脉道还未全部完成,其中只记录了我年轻之时游历人间的些许所见所闻。”
“等观儿你成家立业,为师就要去补全残本了……”
老者言至于此,秦观早己控制不住,两行热泪悄然滑落。
“唉,观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师很高兴能有你这个徒弟。”
仿佛担心局面失控般,老者轻咳后转移了话题。
“对了,老师年轻之时游历世间,曾在丹砂域单狐城外救过一名书生。
“他被一七煞响尾蛇咬伤危在旦夕,我用银针刺其周身大穴,为其护住心脉后,又用五路导血法将毒血从其末肢放空,这才让他捡回一条小命。”
“他醒来后对我千恩万谢,并说自己家里世代耕读,只为有人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实在身无长物。身上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一枚古钱残片,那是他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
眼见老师身形摇晃,秦观连忙伸手将之扶住(不是老观我偷懒,辈数实在太大,为倪老健康考虑,此处省略一万字,总之是先祖)。
“哦,不碍的,不碍的。”
老者面露尴尬神色,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他说这枚古钱碎片是从天而降砸到他先祖头上的,因为他家世代耕读,不认得这是何物,于是便只能当传家宝流传了下来。”
“他将那碎片交给了我,并说若此去金榜题名,必不忘今日之恩。我观其衣衫单薄,眼看天将深秋,便给了他五十两银子,收下了那枚残片。”
“观儿,可以放手了……”
秦观这才想起自己还紧紧握着老师双臂,他尴尬一笑,松开了老者手臂。
老者一边揉搓被捏疼的手臂一边念叨。
“只是时间太久,老夫忘了那枚古钱碎片放在何处了,放在何处了呢?该不会是扔了吧,应该不会……”
秦观听着老者的喃喃自语,期待的心情像在爬山坡般忽上忽下。
“哦,我想起来了!”
老者突然面露喜色道。
“那年因为桌面晃动,总是影响我碾药,我拿它去垫桌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