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一场足球比赛结束后,两拨球迷因为支持的球队不同,突然从互相嘲讽升级到拳脚相加,甚至演变成一场街头混战。明明几分钟前,这些人可能还是地铁里彬彬有礼的上班族、学校里安静读书的学生,或者小区里和邻居打招呼的热心大叔,可一旦穿上球队的球衣、涂上代表色的油彩,他们就像变了一个人,为了一个和自己毫无首接关系的球队,不惜大打出手。更奇怪的是,这些球迷可能从未见过自己支持的球员本人,甚至对足球战术一知半解,但他们却能为了“自己人”的胜利欢呼雀跃,为了“对手”的挑衅怒火中烧。这种看似荒谬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一个深刻的社会心理学现象——“内群体偏爱”(Ingroup Favoritism) 。简单来说,人类天生倾向于偏爱自己所属的群体,并对“外人”产生敌意,哪怕这种群体划分毫无实际意义。
内群体偏爱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人类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在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生活在小型部落中,合作是生存的关键。如果你不信任自己的族人,不优先帮助“自己人”,那么整个群体可能会在资源争夺中失败,最终导致灭绝。因此,大脑进化出了一套快速识别“我们”和“他们”的机制,并通过情感强化对“我们”的忠诚。这种机制在原始社会是合理的,但在现代社会却可能引发各种非理性的冲突。心理学家亨利·塔吉菲尔(Henri Tajfel)在20世纪70年代通过一系列经典实验证明了这一点。他让一群互不相识的男孩随机分成两组(比如“红队”和“蓝队”),然后让他们分配虚拟奖励。结果发现,即使分组毫无意义,男孩们仍然倾向于给“自己队”的成员更多好处,甚至愿意牺牲整体利益,只为了让“对手”拿得更少。更惊人的是,这种偏爱几乎瞬间形成——人们不需要真正的共同目标或友谊,仅仅是一个随机的标签(比如喜欢某幅画、出生月份、甚至抛硬币的结果)就足以让他们对“同类”产生好感,对“异类”产生敌意。
体育赛事是最典型的内群体偏爱战场。球迷们会为了一支远在另一个城市的球队疯狂,仅仅因为这支球队的队徽和自己出生地有关;他们会因为裁判的一次争议判罚暴跳如雷,哪怕他们自己根本不懂规则;他们甚至会在球队输球后情绪低落好几天,仿佛自己的人生遭遇了重大挫折。这种情感投入看似夸张,但其实非常符合心理学规律。体育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虚拟部落”——它有明确的敌我划分(主队 vs. 客队)、统一的身份标识(球衣、口号)、共同的仪式(加油歌、庆祝动作),甚至还有“战争”的替代品(比赛胜负)。当球迷穿上球衣、走进球场时,他们的大脑会不自觉地切换到“部落模式”,把球队的荣耀视为自己的荣耀,把对手的挑衅视为对自己的侮辱。于是,一场本应娱乐身心的比赛,变成了身份认同的生死战,任何轻微的挑衅(比如对方球迷的一个嘲讽手势)都可能被解读为“对我们群体的蔑视”,进而触发激烈的防御反应——打架、辱骂、甚至骚乱。
政治和宗教领域的群体对立更加危险。历史上无数战争和迫害都源于“我们 vs. 他们”的思维。纳粹德国将犹太人妖魔化,卢旺达胡图族对图西族的屠杀,甚至现代社交媒体上的极端政治骂战,本质上都是内群体偏爱的极端表现。一旦人们强烈认同某个群体(比如“爱国者”“信徒”“某党派支持者”),他们就会不自觉地美化“自己人”,丑化“敌人”,哪怕双方的实际差异微乎其微。心理学家发现,只要给人们一个群体标签,他们就会自动认为“我们”更友善、更聪明、更道德,而“他们”更自私、更愚蠢、更危险。这种偏见如此顽固,以至于即使面对相反的证据,人们也会选择性地忽视或扭曲事实。比如,球迷会坚信裁判总是偏袒对方,政党的支持者会认为对手的所有政策都是灾难,宗教极端分子会把异教徒的一切行为都解读为邪恶。这种非黑即白的思维,正是群体冲突愈演愈烈的心理燃料。
社交媒体加剧了内群体偏爱的极端化。在网络上,人们很容易找到和自己观点一致的“回声室”,不断强化原有的偏见。算法为了留住用户,会优先推送符合他们立场的内容,于是自由派越来越觉得保守派愚昧无知,保守派越来越认为自由派虚伪堕落。更可怕的是,网络匿名性让人们更容易对“外群体”释放恶意——现实中你可能不会对陌生人破口大骂,但在推特上,你可以毫无负担地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那些白痴”。这种“键盘战士”现象的本质,仍然是内群体偏爱在作祟:人们通过攻击“异类”来巩固“自己人”的团结,通过贬低对手来提升自我认同。极端案例比如“饭圈”骂战,粉丝们为了维护偶像,可以对陌生人发动有组织的网络暴力,甚至人肉搜索、电话骚扰。对他们来说,这不再是追星,而是一场捍卫“我们群体”荣誉的圣战。
内群体偏爱不仅影响对外人的态度,还会扭曲我们对事实的认知。心理学家发现,当人们强烈认同某个群体时,他们会更容易相信对本群体有利的信息,哪怕这些信息明显不合逻辑。比如,在法庭实验中,如果陪审员和被告属于同一群体(比如同乡、同种族),他们更可能认为被告无罪;反之,则会倾向于认定有罪。这种“偏袒自己人”的倾向,在职场、学校甚至家庭中都很常见。父母总觉得自家孩子比别人家的优秀,员工会认为自家公司的产品就是比竞争对手好,哪怕客观数据并不支持。这种偏见虽然有时能增强凝聚力,但也可能导致严重的判断失误,比如企业因盲目自信而决策失败,或者司法系统因种族偏见而误判冤案。
那么,如何减少内群体偏爱的负面影响?首先,意识到它的存在 。我们的大脑天生喜欢分“我们”和“他们”,但我们可以有意识地提醒自己:这个分类合理吗?对方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糟糕吗?其次,寻找共同身份 。如果足球迷能意识到“我们都是热爱这项运动的人”,而不是“你是敌人”,冲突就会减少。政治对立中,强调“我们都是公民”而非“你是敌对阵营”,也能缓解极端情绪。最后,增加跨群体接触 。心理学研究证明,当不同群体的人以平等身份合作时(比如一起完成某项任务),偏见会显著降低。这就是为什么多元化的社区通常更和谐——人们发现“他们”其实和“我们”没什么不同。
内群体偏爱像一把双刃剑。它既能凝聚人心,激发团队精神,也能制造分裂,引发无谓的冲突。理解这一机制,不仅能帮助我们看懂球迷斗殴、网络骂战背后的逻辑,也能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有意识地避免非理性的对立。毕竟,人类的分组游戏从未停止——今天可能是球队,明天可能是国籍、职业、甚至喜欢的电影流派。但如果我们能记住,这些标签不过是随机贴上的纸条,而非不可逾越的高墙,或许世界会少一些无谓的争斗,多一些理性的对话。毕竟,在更大的坐标系下——比如全人类共同面对的气候变化、疫情威胁——我们其实都是同一个队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