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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卷着松针掠过神坛时，那缕暗红的烟仍在往云里钻。
阿满的小手指还僵在半空，琴弦声却已清晰如在耳畔——不是丝竹，是骨节摩擦般的颤音，从神坛西北角的黑雾里渗出来。
最先动的是柳娘子。
她本倚着歪倒的石碑，眼尾点着的朱砂被血雾浸得发暗。
此时忽然直起腰，裙裾扫过地面焦黑的腐蚀痕，一步一步往神坛中央走。
每走一步，发间银铃就叮咚一响，像是有人用细针挑动众人的神经。
“她...她的眼睛。“江婆婆的手攥住阿满的后领，指甲几乎掐进老树皮似的手背里。
方才还空洞无神的柳娘子，此刻眼瞳泛着幽蓝的光，像是两盏浸在尸油里的灯。
她的脚尖点地旋了个圈，水袖扬起时，空中竟飘起细小的血珠，沾在李三水脸上，烫得他倒抽冷气。
歌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不是吴语软侬，是种像刮过青铜鼎内壁的沙哑调子，每个音符都带着倒刺，扎进人眉心。
郭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浮现出幼时在祝师祠学咒时的场景——老祝师敲着铜铃说“摄魂曲最是阴毒，能勾着活人魂魄去给邪祟当灯油“。
他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勉强稳住神魂，却见李三水抱着头蹲下去，额头抵着地面的符文直喘；阿满的金褐色眼睛正在褪成灰白，小身子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林十一都踉跄两步，后背撞上石碑，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摄魂曲！
快捂耳朵——“江婆婆的喊声响到一半就被歌声吞了。
老人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布包，里面滚出七粒青金石，她手忙脚乱要摆阵，可指尖刚碰到石子，就见柳娘子的水袖缠上了最近的那粒，轻轻一拽，石子“咔“地裂成两半。
郭清的掌心沁出冷汗。
他盯着柳娘子翻飞的裙角，突然发现她腰间系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那线从她心口穿出，没入神坛中央的黑雾里。“不是自愿...“他咬破舌尖的疼意混着血沫涌上来，“她是被当活祭品捆住了。“
话音未落，林十一突然发出一声闷吼。
这阴鸷的旧神遗族正攥着自己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
他的瞳孔里映着另一幅画面：潮湿的石墙，生锈的铁链，柳娘子被吊在密室中央，身上的血色锁链正往她心口钻。“当年我阿爷说过...“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血契锁魂，要拿活人生魂当引。“幻境里的柳娘子突然抬头，眼睛还是空洞的，却对着他拼命摇头。
林十一浑身剧震，猛地咬住舌尖，腥甜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淌。
他踉跄着扑向郭清，抓住对方衣袖嘶声喊：“切断她的血线！
那红线连的是祭台！“
“血线？“郭清的目光重新锁住柳娘子腰间的红线。
这时阿满突然发出一声尖啸，金褐色的眼睛彻底泛白，小身子像被抽了筋骨似的软倒，却又在江婆婆怀里直挺挺坐起来。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粗粝，像是有另一个人借着他的喉咙说话：“阵...阵眼在神坛下...地窖...旧神分身...没死透...“
“地窖？“李三水猛地抬头。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珠，锈剑“噌“地出鞘——这把剑还是三天前在江底捡的，剑刃上还沾着影奴的黑血。“郭哥，我去！“他冲郭清喊了一嗓子，也不等回应，就朝着阿满指的方向冲过去。
神坛地面的符文突然暴涨，像活蛇似的缠他脚踝，他挥剑乱砍，剑刃劈在符文中迸出火星，“奶奶的，老子今天偏要当回好汉！“
地窖的入口藏在神坛西南角的青石板下。
李三水用剑鞘撬起石板时，腐鱼般的腥气“呼“地涌上来。
他捏着鼻子往下爬，刚触到底部的湿泥，就见黑暗里有团灰白的东西动了动——那是具半腐的尸体，肋骨间插着根血色骨针，针尾连着柳娘子腰间的红线。
“他娘的！“李三水挥剑砍向红线。
剑尖刚碰到线，那腐尸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黑浪。
李三水只觉胸口一闷，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整个人撞在土墙上。
他吐着血沫爬起来，看见红线正渗出黑血，沿着剑刃往他胳膊上爬，所过之处皮肤迅速溃烂。
“臭小子，逞什么能。“
熟悉的金属刮擦声在头顶响起。
赵玄的残魂浮在窖口，断刃上的寒光比任何时候都亮。
他看了眼李三水胳膊上的黑血，又看了眼腐尸肋骨间的骨针，突然笑了：“当年我当巡江捕头，最见不得人受委屈。
今天...就再护回凡人。“
断刃嗡鸣着刺进骨针。
腐尸发出刺耳的尖叫，黑浪从它眼眶里喷涌而出，却被断刃上的金光逼得节节败退。
赵玄的残魂开始变淡，像被风吹散的烟：“郭清那小子...最会装正经...替我...骂他两句...“话音未落，断刃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红线“啪“地断裂，腐尸发出最后一声嘶吼，彻底瘫软成一滩烂泥。
李三水看着胳膊上的黑血正在消退，突然哭了。
他抹了把脸，把锈剑往地上一插，冲窖口喊：“赵捕头！
赵捕头你等等——“
上面没人应。
神坛地面的震颤突然加剧。
郭清望着柳娘子突然踉跄的脚步，知道血线已断。
他抬头看向西北方的山坳，那个穿墨绿道袍的身影还立在那里，只是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扭曲如鬼。“以为断了血线就能赢？“他的声音像从井底冒出来的，“神格分裂仪式...才刚开始！“
郭清的眉心金光骤亮。
新神的警示如惊雷炸响，他顺着感应冲向神坛中央——那里不知何时立起根黑色玉柱，表面的纹路和石碑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玉柱顶端，柳娘子腰间的红线残端正渗着黑血，滴在柱身上，激得纹路泛起诡谲的红光。
“原来你才是阵眼。“郭清摸出系统最后的神火核心。
这颗珠子在他掌心发烫，像是要把他的手烧穿。
他想起三天前在江底，神火熄灭时的绝望；想起李三水咬着牙喊“郭哥救命“；想起赵玄残魂消失前的轻笑。
他闭了闭眼，将神火核心按在玉柱上。
“不——！“墨绿道袍的身影突然暴起。
可已经晚了。
神火核心触到玉柱的瞬间，金红两色的光如潮水般涌开。
玉柱发出刺耳的崩裂声，表面的纹路纷纷断裂，像被扯碎的蛛网。
道袍人尖叫着后退，可他的身影已开始透明，“你们阻止不了...轮回...轮回...“
最后一个字被爆炸声吞没。
神坛的石板纷纷碎裂，黑雾被强光撕成碎片，露出上方阴沉沉的天空。
郭清被气浪掀翻在地，滚了两圈才停住。
他咳着血爬起来，看见柳娘子软软地倒在地上，眼瞳终于恢复清明；林十一正给江婆婆喂水，老人的手还攥着那七粒裂成两半的青金石；阿满缩在石碑下，手里攥着块碎片，正盯着上面的刻字发呆。
“阿满？“郭清走过去。
小娃抬起头，脸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摊开手，碎片上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神已不再，人将自择。“
郭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望着远处正在消散的血雾，突然听见山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不是影奴，不是邪祟，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这场爆炸惊醒了。
“郭哥！“李三水从地窖里爬出来，胳膊上缠着破布，“咱们该回村了。
四喜他爹还等着...等驱邪的结果呢。“
郭清应了一声，却没动。
他望着山坳方向——那里已经没有墨绿道袍的身影，可他总觉得，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归村的路上，阿满突然拽了拽郭清的衣袖。
小娃指着远处的江湾，声音轻得像叹息：“郭哥，你看...江里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郭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暮色里的江水泛着诡异的紫，有团黑影正从江底缓缓升起，像是...某种被封印了多年的东西，终于挣开了锁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