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在地下河道里荡出回音时,郭清的祝师铃正贴着大腿发烫。
青铜凉意渗进布料的瞬间,他听见苏婉儿指甲掐进他胳膊的轻响——那力道比寻常重了三分,混着她发颤的尾音:“郭大哥,水里有东西在摸船底。“
他的血脉在这一刻泛起刺骨的凉,和往日驱邪时的灼热截然不同。
祝师铃刚举过头顶,铃舌还未晃动,耳畔就炸开成片的低语。
像是无数人挤在狭小空间里说话,又像只有一个人,尾音像被水浸过般黏腻:“欢迎回家......“
铃铛震颤得几乎要脱手,虎口麻得发木。
郭清下意识攥紧,指节泛白。
前方黑暗里突然传来石屑掉落的脆响,柳如烟的灭魂火把“腾“地窜高半尺,照亮半人高的石门——门沿蛇形纹路和壁画上的一模一样,正缓缓开启。
幽蓝的光从门缝里渗出来,像谁打翻了星子罐子。
周九娘煮驱邪汤的药香被这风一卷,突然变得苦涩。
苏婉儿的通灵眼泛着青光,眼尾红得要滴血:“门里有小影子......“她话音未落,一声抽噎就裹着潮风扑出来。
那声音太像四喜了。
郭清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三天前他还蹲在四喜床头,用祝师铃震散水祟残气,孩子抓着他手腕喊“郭叔叔手凉“的场景还在眼前。
此刻这抽噎却带着股子透骨的冷,像从冰窖底飘上来的。
“是四喜。“苏婉儿咬着唇,指甲几乎要掐进郭清肉里,“可他活着......但不完全是。“她的通灵眼映着幽蓝光芒,能看见哭声里缠着灰黑色的丝线,“有别的东西在借他的声音引路。“
郭清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祝师铃在掌心发烫,那热度顺着经脉往心口钻,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身后传来李长风牛骨灯的爆响,火星子溅在船帮上:“这门......和我在《九黎图志》里看到的'归墟门'纹路像得很。“
“进去之后,小心行事。“郭清压下翻涌的心悸,把铃铛塞进腰间锦囊。
他能听见自己声音发沉,像是被什么重物坠着,“柳姑娘护左,周姨守右,白七......“他转头看向那个裹在黑雾里的身影,“你盯着水面。“
白七的黑雾“嘶“地缩了缩,没说话。
陈二狗摸着心口的青灰印记,短刀在腰间晃出冷光。
石门完全打开的瞬间,幽蓝光浪裹着潮湿的风涌出来。
郭清踩上石阶的第一脚就溅起水花——原来门后是座被水淹没的大殿,水面泛着幽蓝,像撒了层细碎的磷粉。
中央石台上,一个小身影蜷缩着,正是四喜。
他的小褂子浸了水,发梢滴着水珠子,肩头一抽一抽的。
“四喜!“郭清往前走了两步,被苏婉儿一把拽住。
她的通灵眼死死盯着四喜身后——那里虚浮着个身影,是赵玄。
驿站的账房先生此刻双目空洞,身上缠着和四喜哭声里一样的灰黑丝线,“赵玄的残魂......“柳如烟的火把“刷“地凑近,火星子落在水面上,腾起一串白汽,“这不是普通的残魂滞留,像是被什么东西困在这里当引信。“
白七的黑雾突然凝成人形,他盯着石台上的两人,声音像生锈的刀刃:“囚徒要开门。“他指节捏得发白,“用活人和残魂的执念当钥匙。
你们之前驱的水祟,驿站闹的邪祟,都是在给这门攒钥匙。“
“你们不该来这儿。“
阴影里突然响起一道冷硬的男声。
众人猛地转头,只见灰袍男子从石柱后走出来,骨刺短刃在幽蓝水光里泛着冷光。
他眼眶青黑,嘴角勾着冷笑:“我是林十一,旧神遗族边缘支系的。
你们以为在阻止灾难?“他抬手指向石台上的四喜,“其实是踩着这些孩子的哭声,把'门'推得更开了。“
周九娘的手按在腰间药囊上,指节因用力泛白:“你也是守门人?“
“守门人早死绝了。“林十一的短刃在掌心转了个圈,“现在守着的,是想进门的。“他目光扫过郭清腰间的祝师铃,“你身上有御神者血脉......难怪那东西要引你过来。“
郭清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血脉里的凉意更重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往上爬。
四喜的哭声突然拔高,赵玄的残魂开始剧烈晃动,灰黑丝线“啪“地绷直,缠上了石台下的水纹。
“镇魂咒!“郭清咬着牙抽出符纸,朱砂笔在指尖翻飞。
他知道不能再等——四喜的哭腔里已经带上了金属摩擦般的尖啸,那是邪祟即将成型的征兆。
符纸贴在石台上的瞬间,整座大殿剧烈震动,水面掀起半人高的浪,把众人冲得踉跄。
“嗤——“
符纸突然烧了起来,不是普通的火焰,是幽蓝的,和石门的光一个颜色。
郭清看着自己的手掌被符灰烫出红痕,耳边响起一道古老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挤出来的:“门已半开,归途不可逆。“
林十一的冷笑更浓了:“我说过,你在唤醒更深的东西。“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石门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有千钧重,每响一下,水面就掀起更大的浪。
郭清转头时,正看见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掌——布满青灰色鳞片,指尖泛着和符纸火焰一样的幽蓝,指甲长得能戳穿石板。
苏婉儿的通灵眼突然涌出血泪,她死死攥住郭清的袖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它来了......但它不是一个人......“她盯着那只手,“它带着别的东西一起回来了......“
四喜的哭声突然变成了尖叫。
郭清看见石台上的灰黑丝线“唰“地收紧,把四喜往石门方向拽。
孩子的小胳膊在空中乱抓,沾着水的手指擦过郭清手背,凉得像块冰。
“郭叔叔!“四喜哭嚎着,“救我——“
那只鳞片手掌在门缝里又探进几分,指尖擦过四喜后颈的瞬间,孩子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像要被吸进石门里。
郭清的祝师铃突然从锦囊里震了出来,“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四喜逐渐模糊的脸,喉结动了动,弯腰去捡铃铛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血脉里的凉意突然变成了灼热。
祝师铃在地上转了个圈,铃舌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响声。
那声音里,他听见残神郭孝景的叹息:“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