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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士忌在吧台上积了三圈水痕，大周盯着老挂钟的铜摆，看它在 “夜归人” 的霓虹里划出半圆。十二年前接手这家酒吧时，门楣的木雕还缠着生锈的琴弦，墙角堆着半打烧剩的琴箱，像极了他在海淀剧场后台见过的，那些被遗弃的梦想。
“周叔，今天的‘碎光特调’要加两份焦糖。” 陈沫的声音从阁楼楼梯传来，少年抱着曹飞的旧吉他，琴头的草莓熊贴纸褪成浅粉，却被擦得发亮。大周注意到他手腕内侧的新疤，蜿蜒如五线谱，和三年前替曹飞挡下混混时的旧伤，在荧光灯下形成微妙的对称。
吧台后的留声机突然卡带，1998 年的爵士乐在高潮处迸出杂音。大周摸向围裙口袋里的铁皮酒壶，壶身刻着 “M.Z”—— 那是他年轻时组乐队的贝斯手名字，后来那人去了纽约，再没回来。“该换唱针了。” 他对着铜摆呢喃，没听见陈沫下楼的脚步声。
“周叔又在想陈哥？” 林夏抱着琴箱晃进来，发梢沾着初雪，琴箱扣环挂着三花流浪猫的绒毛。她总爱把曹飞送的红绳手链缠在琴颈上，绳结处还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拨片，是大周用老吉他的品丝磨的。
“小丫头片子。” 大周笑骂着递过热可可，杯口的棉花糖映着她颈间的星星项链 —— 那是曹飞用易拉罐拉环做的，坠子背面刻着 “L.X 2015”。他记得五年前，这姑娘蹲在吧台后折星星，说要等曹飞出狱时挂满整个阁楼，却不知道，她偷偷在每颗星星里写了句 “别害怕”。
傍晚的阳光斜切进吧台，照见墙上的照片墙又添了新相框：曹飞出狱那天，三人在监狱门口的合影。陈沫的白色轿车停在梧桐树下，车顶落着新抽的嫩芽，而曹飞手腕的旧伤，恰好盖住大周十年前刻在吧台上的 “勇气” 二字 —— 那是用烧剩的琴颈刻的，纪念某个暴雨夜，三个少年在巷口弹唱《破茧》，首到警车鸣笛响起。
“周叔，这把琴颈给你。” 曹飞不知何时坐在了琴凳上，递过段刻满划痕的琴颈，正是 2015 年火灾后的遗物。大周摸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认出 “CF+CM” 的缩写，还有某个雨夜，陈沫偷偷刻的 “XB”—— 那个总躲在角落的姑娘，最终在车祸后寄来的信里，说 “谢谢周叔总给我留靠窗的位置”。
吧台下方的暗格 “咔嗒” 打开，大周取出瓶 1995 年的威士忌，那是他当驻唱歌手时，客人留下的。“等你们仨凑齐了再开。” 他望着曹飞调琴时的侧脸，想起十二年前，这个总带着琴茧的少年第一次推开酒吧门，身后跟着总低着头的陈沫，和眼睛亮得像星星的林夏。
雪越下越大，吧台上的水痕被擦得发亮。大周看着陈沫替曹飞暖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对方掌心的茧，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在工体北路的琴行，看见两个男生共享一副耳机，听同一首《卡农》，耳机线在阳光下像两根缠绕的琴弦。
“周叔，你的贝斯还在储物间吗？” 林夏突然指着角落的琴箱，锁扣上挂着大周的工牌，泛黄的照片里，他穿着皮夹克，贝斯背带勒出年轻的肩线。“改天我们合奏吧，” 曹飞调好琴弦，泛音在吧台上跳跃，“就弹你当年写的《碎光》，陈哥说谱子藏在留声机的抽屉里。”
大周没说话，只是摸向酒壶上的 “M.Z”。储物间的贝斯弦早该换了，琴颈内侧还刻着 “给未完成的梦”，但他知道，有些旋律注定要在时光里沉淀，就像吧台上的水痕，像少年们的疤痕，最终都会成为年轮的一部分。
深夜打烊，大周独自坐在琴凳上，看雪光映着霓虹。吧台上的威士忌杯还剩半圈残渍，像个未完成的和弦。他忽然明白，自己守护的从来不是这家酒吧，而是三个年轻人在琴弦上编织的光 —— 那些用伤痕、等待和沉默酿成的泛音，终将在某个雪夜，某个初晴的早晨，奏响比星辰更清亮的乐章。
而他，只是个幸运的看客，在吧台后的阴影里，数着年轮，听着共振，让所有未说出口的故事，都化作威士忌里的冰块，在时光的暖流中，慢慢融化，却永不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