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床架在翻身时发出锈蚀的吱呀声,像根绷到极致的琴弦随时会断。曹飞蜷缩成虾米状,鼻尖贴着磨薄的床单,嗅到隐约的霉味里混着消毒水的冷涩。这是他入狱的第 478 夜,袖口的编号 “20220915” 早己磨得发亮,却仍像烙铁般烫着皮肤 —— 那是 2022 年秋分夜,他为保护林夏打伤醉汉的日子。
隔床的呼噜声突然停了,隔壁传来走调的口哨 ——《夜空中最亮的星》,副歌部分总在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处破音,像极了 2022 年暴雨夜,林夏在 “夜归人” 门口被调戏时的尖叫。曹飞闭着眼,指尖掐进掌心的琴茧,三年前的场景如老电影般在脑海放映:醉汉的手钳住林夏的手腕,廉价白酒的气味混着脏话喷在她脸上,而他抄起墙角的生锈铁管时,陈沫正从吧台后冲出来,手里还攥着没放下的酒瓶。
枕下的信封被体温焐得温热,陈沫的字迹透过信纸渗出来:“林夏每周都来酒吧帮忙,昨天把储物间的吉他擦得能照见人影。她总说等你出狱,要弹你教她的《小星星》。” 曹飞摸着信纸上晕开的墨点,想起案发当晚,林夏的白裙子染着血渍,却仍抱着他的吉他不肯松手:“阿飞,别害怕,我数着你弹断的琴弦等你。” 而陈沫替他扛下一半罪名,在拘留所待了三天,出来时后颈新添的抓痕,正是醉汉挣扎时留下的。
铁窗漏进的月光在地面划出琴弦般的线条,曹飞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用指节敲击墙面。从 A 小调开始,慢慢敲出《小星星》的前奏,指腹触到墙面上的细小凹痕 —— 那是他入狱第一个月,用指甲刻下的 “L.X”,代表林夏的名字。远处铁门开合的哐当声传来,像极了 2022 年那晚,警车鸣笛刺破胡同的声响,而陈沫被按在警车上时,还在朝他喊:“储物间的琴谱在第三页,E 弦要调松半度!”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2022 年秋分,“夜归人” 打烊前半小时,林夏哼着歌擦吧台,玻璃瓶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醉汉推门进来时,曹飞正在阁楼调琴,楼下突然传来 “啪” 的摔杯声,接着是林夏带着哭腔的 “别碰我”。他冲下楼时,看见醉汉揪着林夏的马尾,而陈沫己经抄起吧台上的威士忌瓶,瓶身上 “碎光特调” 的标签被攥得皱巴巴。
“放开她!” 曹飞的吼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铁管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是老李用来加固桌脚的。醉汉转身时,他看见对方腰带扣上刻着扭曲的骷髅头,和林夏胳膊上的指痕一样触目惊心。第一下打在醉汉背上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陈沫的酒瓶碎裂声重合,第二下挥空时,醉汉的拳头砸在他眉骨上,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却比不过林夏蜷缩在角落的啜泣声。
“20220915,家属探视。” 管教的声音打断回忆,曹飞跟着走过长廊,墙上的霉斑在灯光下像极了林夏画的星星。探视室的玻璃上贴着防雾膜,却仍能看见陈沫和林夏的身影 —— 林夏穿着米色风衣,怀里抱着吉他盒,正是他入狱前一晚,三人在储物间偷偷调试的那把。
“阿飞,我考上音乐学院了!” 林夏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眼睛亮晶晶的,“陈哥说等你出狱,我们去太行山支教,那里的孩子会用山楂干编琴弦。” 她举起吉他盒,琴头处贴着新的草莓熊贴纸,是陈沫用旧玩偶剪的。曹飞注意到陈沫袖口的纱布,想起拘留所里,对方发来的短信:“别担心,伤口在愈合,就像我们等你的时间,在慢慢变少。”
回到牢房,曹飞摸向贴在胸口的纹身贴 —— 那是陈沫用打印机油墨偷印的吉他弦图案,三根琴弦的间距对应着他们的生日。枕头下的信封里掉出张照片,是林夏在酒吧吧台后弹尤克里里,背后的黑板写着 “碎光哥哥加油”,字迹歪歪扭扭,却让他想起 2023 年除夕,陈沫在信里说:“林夏把你的铁皮吉他修好了,琴弦是用老李的口琴簧片做的,音色像极了那年锅炉房的煤火。”
深夜,放风场飘起细雪,曹飞望着铁窗外的月亮,忽然听见隔壁传来清晰的和弦 —— 这次口哨准了调,是《小星星》的变奏版,而他知道,千里之外的 “夜归人” 酒吧里,陈沫一定在教林夏弹新谱,谱页边缘画着三个牵手的小人,中间的女孩扎着马尾,后颈处点着小痣。
2025 年春,出狱当天的阳光格外刺眼。曹飞站在监狱门口,看见陈沫的白色轿车停在梧桐树下,车顶落着几片新抽的嫩芽。车门打开,林夏抱着吉他冲过来,琴箱上的彩虹贴纸在阳光下闪烁,而陈沫递来的拨片上,新刻了 “2025.4.28”—— 那是他们约定重新开始的日子。
“先去酒吧吧,” 陈沫接过他的行李,指尖划过他手腕的旧伤,“老李烤了焦糖布丁,周薇把阁楼的留声机修好了,第一首歌,我们弹《破茧》吧。” 曹飞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忽然明白,三年铁窗生涯里,那些被反复刻在墙面的五线谱,那些混着泪水的口哨声,那些藏在信封里的琴谱暗号,最终都化作了重逢时,吉他弦上颤动的第一缕光。
而此刻,他掌心的琴茧正贴着陈沫递来的拨片,金属边缘的温度,像极了 2022 年秋分夜,那个为保护所爱之人而挥出的拳头,以及之后漫长岁月里,从未间断过的,属于他们的,永不褪色的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