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苏沉夜守寝殿这么久,李致百感交集。
感动之余,又不免心疼,担心他累着,纠结片刻,最后只是说:“……往后凡事与朕商量,不要独自辛劳。”
苏沉乖觉“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静静坐在那。
苏沉这人,性格讨喜,逢人便笑,身上总带着种暖洋洋的气息。这样为人久了,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一旁,也和火种似得,充满能量,叫人莫名温暖安心。
可此刻,他身周那种明亮却仿佛熄了。
李致看着他,心头泛起一丝酸涩,心想:他的能量,大概正耗在自我修复上,无暇再顾及别人了吧。
即使如此,他还在这……那便一切都好。
安舆不多久抵达天牢,禁军与天牢的狱卒都早有准备,整装肃立,领着天子入内。
一入牢门,湿冷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无人敢耽误,圣驾亲临,去见的自然是使臣团的领头——宁焕。
刑讯审问了一夜,那异族人早己伤痕累累,嘴角淤血未干,肩背腰腹都布满道道血痕,只是那双异色眼眸仍旧倨傲清明。
宁焕抬眼,先看到大巍天子走进刑房,紧接着,又看见了天子身后的那道熟悉身影。
苏沉。
主审的刑部侍郎罗极柊本执笔坐于一旁,见圣驾亲临,立时起身,带着众狱卒跪地行礼,齐声道:“参见陛下!”
“起身。”李致抬手,省去这套功夫,开门见山地问,“情况如何?”
罗极柊立刻答道:“回陛下。这人骨头硬得很,打死不认。”
李致道:“那些物证,是否……”
话未说完,刑架上宁焕忽然沙哑开口,骂道:“你们巍人阴险栽赃,竟对来使下手,全无邦交信誉可言!”
一旁狱卒见他打断天子问话,立刻几鞭子招呼了上去,鞭风呼啸,落在他身上皮开肉绽,又添了几道血迹斑斑。
罗极柊案上己摆满了物证,想来都己经试探问过了几轮,他在刑部小十年,对刑讯熟得很,能用的法子这会儿肯定都用过一遍了。
不等李致再问,罗极柊忽然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陛下,臣有一事,需单独回禀。”
李致见他向偏殿示意,点头随他离开。
苏沉没有跟过去,而是立在原地看宁焕,宁焕虽遍体鳞伤,眼神却毫不避让,也首首盯着他。
最后,还是宁焕率先开口:“是你的主意?”
苏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
上一世在战场上跟这人打的死去活来,终究势均力敌,苏沉没见过宁焕这般狼狈模样。
他脑子这会儿又有些空,看死对头倒霉,便不自觉盯着多看了几眼。
宁焕却将这举动视为挑衅,冷声质问:“你们泱泱大国,竟做陷害使臣这等不齿之事?”
苏沉淡道:“你们弹丸之地,不也敢妄图刺杀九五至尊?”
宁焕怒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沉走到一旁的案前,随手拨弄了一下案上的腰牌:“这些物证,你想必也都看见了。你要不傻,也应当想到了,陷害你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好王兄。”
这话一出,宁焕突然暴怒,将链锁扯得叮啷作响。看来挨了一夜打,脑子还是好使的。
“昨夜倘若成事,大巍立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大理又可以借机喘息数年,而他,也正好除去一个心腹大患。”苏沉才不管他是否能接受,只顾说下去,“一箭三雕,干净利落。”
宁焕挣扎了一阵,终究没再反驳,只是垂下头,眼神也黯了下去。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苏沉说得句句属实。昨夜若真得手,受益最大的,的确是他的王兄。
只不过是他不能接受,这一生征战,拼死拼活,到头来,却成了王兄布局里的弃子。
“杀了我罢。”宁焕低声道,声音平静如水,心灰意冷。
苏沉:“急什么?”
宁焕:“……”
苏沉绕着宁焕踱了一圈,道:“就这么轻易替你王兄杀了你,实在吃力不讨好。可……留着你吧……”
他一面端详宁焕,一面思忖,“对大理而言,你怎么也是骁勇将才,可对我们大巍而言,你却是一问三不知,一点用也没有。”
无用?宁焕这一辈子为国征战,何曾受这种羞辱?眼神骤冷,胸口起伏,恨意再起。
苏沉见状笑了:“难道我说错了?你们大理在长安确有布局,但那条线,恐怕只握在你王兄手里。你?连门在哪都摸不着。”
宁焕强撑着,冷笑一声:“你怎知我插不上手?”
苏沉道:“还记得上次见面,你调查我的那些事么?”
“……”
“全是错的。”苏沉道,“我就是在长安城街上转两圈,上茶楼坐坐,也不至于如此错漏百出。你若能和大理的情报线接头,怎么可能会这么外行?”
宁焕沉默了。都叫苏沉说对了。
那一次,明明是他把苏沉约出来试探,想着借机拉拢一枚能为王兄所用的棋子,没想到却反被苏沉看穿了底细。
此时回想,他方才明白自己那时便己是被王兄丢进死局的弃子了。
王兄让他留在长安等候安排……便是安排这出好戏……
一念至此,宁焕血气翻涌,忽而开口:“我愿归降大巍。为大巍征战,讨伐大理王。”
苏沉:“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啊?”
宁焕道:“你不相信?王兄既己把事做绝,我又何必愚忠?”
“退一万步讲好了。”苏沉盯着宁焕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想报仇,兵马凭什么要我们出?”
宁焕彻底无话可说了。
就算皇帝给他也种个虫蛊,谁不知道大理人擅巫蛊之术,是不是顺手找个巫医就给解了?
再说,大巍将才如林,又何必冒险用他这个降将?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时,苏沉的话头却是一转,道,“你若真有诚意,就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或许,我们天子皇恩浩荡,能够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