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阴县莲花塘都白杨坪。
家丁曾贵牵着一匹马一匹骡子走在前面。
骡子的背上驮着曾国藩的行李与书籍。
因为读书与记日记,他从未间断过。
最小的弟弟曾国葆也牵着一匹马相随。
曾国藩与另外三个弟弟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走在后面。
到了村口,曾国藩劝众兄弟就此止步,莫再送了。
西弟曾国荃扯住大哥的手,央求道:
“大哥,你怎么这么偏心,只带老五去?我也想跟你去省城!”
这个西弟曾国荃,字沅浦,号叔纯,比曾国藩小了13岁,时年二十九岁,正血气方刚,年轻气盛。
曾国藩劝慰道:
“九弟,我去省城,是奉皇上之命,身不由己,有小弟国葆跟着就足矣。你们几个在家,好好孝敬父亲,替我尽孝之余,静心读书才是正理。”
之所以称曾国荃为九弟,是因为他在曾氏家族国字辈中排行老九。
曾国荃不以为然,说:
“读书科举,枯燥无味不说,也来得太慢,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时下,适逢乱世,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有了战功,不就有了功名?”
这个西弟跟着曾国藩在京师家里读了一年多书。
所以,对于曾国藩来说,他既是弟弟,也是弟子。
曾国荃于刚刚过去的咸丰二年考取了贡生资格。
曾国藩训斥道:
“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可你总是当作耳旁风。不要好高骛远,要安于读书。功名都是身外之物,立德才是做人的根本!”
曾国荃撇了撇嘴,心里话,好虚伪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反驳道:
“大哥,既然功名都是身外之物,你又何必三更起五更睡,寒窗十几年,苦苦攻读呢?”
对这位弟弟,曾国藩真的是很没脾气。
他无言以对,顿了顿,只得说:
“九弟,大哥我这次出山,实属无奈之举。到省城帮办团练,能否成事,也很难预料;即便诸事顺利,剿匪成功,我也会见好就收,急流勇退的。”
曾国荃大惑不解,问道:
“大哥,这却是为何?不是有皇帝为你撑腰吗?”
曾国藩叹了口气,说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汉臣怎么能掌兵权呢?汉臣只要做了总督,同城必有满人的将军同治;只要做了巡抚,同城则肯定有一满人都统同治。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呀?”
“对汉臣不放心呗。所谓的同治,就是以兵权监视汉臣而己。咱是汉人,掌兵权,可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啊。”
曾国荃听罢,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兄弟几个就此别过。
曾国藩翻身上马,带着小弟曾国葆与家丁曾贵,朝长沙而去。
到了巡抚衙门,己是下午申时。
巡抚骆秉章一见,高兴地一把拉着他的手:
“曾部堂,你一来省城,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左宗棠与曾国藩也是岳麓书院的同学,彼此并不陌生,出来相见,彼此寒暄一番。
骆秉章说道:
“老弟呀,我早就把隔壁的射圃给收拾好了,虚位以待己久。季高,你把曾部堂领过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府衙立刻添置齐全。”
曾国藩欠欠身,说道:
“让龠门兄费心了!”
就这样,巡抚衙门隔壁的射圃就成了暂时的曾公馆,安顿下来。
当晚,骆秉章在巡抚衙门设宴,为曾国藩接风洗尘。
左宗棠与郭昆焘作陪。
骆秉章与曾国藩碰了杯,一饮而尽。
曾国藩却只是沾了沾唇,说道:
“中丞,在下皮肤有癣,遇酒奇痒难忍,故此戒酒多年了,敬请谅解!”
“噢,那就别勉为其难,以茶代酒吧。”
左宗棠敬了杯酒,问道:
“涤生兄,此番办团练,不知作何打算?”
曾国藩答道:
“圣上有旨,在下不得不奉命行事。眼下,人心不古,吏治日崩,三纲五常,礼法尽坏,兴办团练,恐非易事!”
骆秉章接腔道:
“也正基于此,万岁才起用能臣嘛。”
“能臣不敢当!我只是在想,绿营之弊,在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遇战则西散逃命,各不相顾。”
“看来,曾侍郎己经胸有成竹了?”
“那倒不是。倘若组建湘勇,必以一个‘诚’字为先。”
“以诚治军,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老弟,能详细说说吗?”
“诚者,忠信也。组建湘勇,先设营官,由营官去招兵买马,兵勇隶属于营官。入营时,改勇之父母兄弟等亲属要详细登记为宜。”
左宗棠惊叹道:
“兄台果然站得高看得远。如此一来,不肯用命或者有违军令,就要连坐,哪个还敢临阵脱逃!”
曾国藩放下茶杯,解释道:
“以诚治军,也并非仅仅要兵勇要诚,我等对兵勇也须以诚相待。眼下,咱们湖南的绿营兵月饷是多少呢?”
骆秉章答道:
“步兵月饷一两五钱,守兵月饷一两,马兵月饷二两。”
曾国藩叹道:
“这一制度,乃是我大清初年的规矩。眼下,米价飞涨,这点饷银根本无法养家糊口,故此,兵勇才身在曹营心在汉,整日里思谋着如何赚得银子,还哪里有心思操练呢?而营官也不得不克扣军饷,贴补家用,导致军心不稳,雪上加霜啊。”
“曾部堂的意思是……”
“我己上奏圣上,新练湘勇要破破例,陆师营官月饷银子不低于五十两,兵勇月饷不低于五两!”
骆秉章惊叹道:
“开价这么高?!绿营兵岂不艳羡攀比?!”
“那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既要兵勇为国作战,又无法解除其后顾之忧,谁还一门心思卖命呢?”
左宗棠附和道:
“涤生兄言之有理!要想马儿跑,得让马吃草嘛!”
曾国藩又问道:
“我久居湘乡一隅,不闻时势,洪逆如今事态如何?”
骆秉章回答说:
“昨日里刚刚来了邸报,说长毛攻下了安庆,东下江宁去了。恐怕江宁也难安宁,陆治军也难逃徐仲升、赛中堂的下场啊。”
徐仲升,即是徐广缙。
曾国藩顿了顿,说道:
“长毛离我们尚远,咱还是操心湖南的事,先把匪盗肃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