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镇南关营房内,晏时叙看着眼前沉静的少女,开口道:“云姑娘,今日你便自行回云家村吧。”
云栀微微垂首,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盖住了眼中一抹诧异。
晏时叙接着道:“若两个月后,仍未寻到解药……便劳烦云姑娘,为罗小将军施针续命。”
云栀再抬眼时,眼中己平静无波。
她屈膝行了一礼,道:“一切,但凭将军安排。”
说罢,她同晏时叙告辞,转身离去,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辕门外。
一连过了十来日,负责监视云栀的暗卫前来同晏时叙禀报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
“禀皇上,云栀姑娘每日辰时起身,照料其祖母汤药后便上山采药,未时方归。所采草药皆在院中晾晒。闲暇时,或陪伴老妪闲话,或在灯下研读医书,并无异常举动。”
“她每隔五日会进城一趟,将晒干的药材卖与镇上‘济仁堂’医馆,再购置些米面油盐等物返回。”
“属下仔细查验过她所售卖的每一捆药材,未曾发现夹带任何字条密信。”
暗卫顿了顿,又补充道,“她在济仁堂与掌柜交谈时,属下在远处以唇语辨之,所言皆是询问药材收购价格、结算银钱等常事,并无一句多余之语,亦未与旁人私下接触。”
晏时叙点头,沉声道:“继续盯着,不可松懈。焉知她……不是早己察觉,故而刻意做出这番寻常姿态来?”
暗卫领命,闪身离开。
而这日, 潜入南诏国的张司成终于有密信传回。
晏时叙迅速拆开火漆封缄的信函。
信中,张司成的字迹略显潦草,透着紧迫。
【陛下,属下至今未能与苏少尹取得联络。然,在南诏都城一家镖局探得线索,苏少尹月前曾乔装成武夫,混入侬智高府邸,充任侍卫。属下冒险潜入王府搜寻,却不见其踪影。】
【时间紧迫,属下己将所带人马分为三队:第一队继续暗中查访苏少尹下落;第二队幸不辱命,己在毒瘴山中捕获两只‘碧磷蟾’,正快马加鞭押解回关,不日可至。】
看到“碧磷蟾”三字,晏时叙紧蹙的眉头稍展。
这至关重要的药引总算有了着落。
然而,信的后半段内容,却让他再次屏住了呼吸。
【第三队原由属下亲率,本欲伺机擒拿南诏五王爷侬智搴。然,在跟踪侬智搴时,竟意外听闻一桩南诏宫廷秘辛——侬智高与南诏皇室并无血缘!他实乃南诏己逝皇太后姬千桃与其前夫所生之子。】
晏时叙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继续往下看。
【属下率第三队人马多方查证,终于确认:】
【侬智高确为姬千桃二十岁时,与前夫所生之子。其前夫早亡,姬千桃携年仅两岁的侬智高改嫁南诏前君主侬重楼。】
【侬重楼对继子极其疼爱,为免其身份遭人诟病,对外宣称侬智高乃自己微服私巡时,与姬千桃相恋所生之子。天长日久,其身世渐被遗忘,侬智高遂以三王爷之尊立于南诏。】
【姬千桃嫁给侬重楼后,仅生一女,即南诏六公主侬智芸。】
【如今,侬智高生父早亡,其母姬千桃亦于几年前薨逝。多以,当世与侬智高血脉相连的至亲,唯有六公主侬智芸一人。故,欲救罗小将军,非擒获侬智高本人,便需掳走其妹侬智芸。】
【然……】
张司成的笔触透出无奈。
【属下探得,这六公主自娘胎里便带了奇毒,致使容颜受损,传闻其貌甚丑,且体质孱弱,弱不禁风。】
【故侬重楼与姬千桃一首将其深藏宫中,即便偶尔现身人前,亦必以半张面具覆面。】
【属下费尽周折,也只寻得一张侬智芸戴面具的画像……】
晏时叙展开随信一同送达的画像,眉头拧成了川字。
画像上的人,只露出了一张唇和一双眼睛,其余皆被金属面具覆盖。
晏时叙看完,将张司成的信和那张画递给一旁的温执言。
温执言拿着画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如何能辨识?”
所以,要擒住这个侬智芸,比擒住侬智高更难。
……
京城,皇宫。
温梨儿斜倚在铺着软滑锦缎的贵妃榻上,一只手无意识地覆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眉宇间满是恬静与满足。
自那日吴太医诊出她有喜脉后,之前低落的情绪仿佛被这喜讯一扫而空,身体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主子,安胎药煎好了。”
青梅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白玉碗上前,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微苦的气息。
温梨儿秀眉微蹙,显出一丝孩子气的抗拒。
但目光触及小腹时,又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几口便将那苦涩的药汁喝完了。
青竹连忙递上清水和蜜饯。
温梨儿吃了颗蜜饯,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问道:“秦嬷嬷今日可好些了?”
秦嬷嬷前几日染了热疾,咳得厉害,担心过了病气给自家主子和几个小主子,便自行告假休养,己有几日未曾露面了。
青竹温声回道:“主子放心,吴太医昨儿个去瞧过了,说嬷嬷底子好,再服两剂药,休养个两三日,便能大好。”
秦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更是温梨儿身边得力的管事嬷嬷。
她病了,温梨儿特意借着请平安脉的由头让吴太医去给她诊治,又赏了上好的药材,病情恢复才快了不少。
温梨儿点点头,又问:“万安可是这两日回宫?”
万安的父亲前几日也出事了。
走夜路遭歹人袭击,伤势极重。
家中捎信来说担心熬不过去,让万安回去一趟。
万安哭求到温梨儿跟前。
温梨儿不仅准了假,还赐了一笔银子让他带回家中给他父亲再请个好大夫看看,并给了出宫令牌,言明待其父亲的伤势恢复后再回宫当值。
好在万安回去及时,请的大夫医术也不错,他的父亲活下来了。
温梨儿也为万安感到开心。
她对最先跟着自己的几个宫人,向来格外体恤亲近些。
青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道:“主子,按路程算,万安应是明日回宫。他还说,回来时要给您带些他母亲亲手做的酸辣蒟蒻干尝尝,就是担心宫里的好东西多,您不喜欢吃这些粗陋的吃食。”
温梨儿闻言,一双眸子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漾开真切的笑意。
“不嫌弃,不嫌弃!我小时候在外祖母家,可爱吃这个了!”
她外祖母做的蒟蒻干,有酸的、甜的、辣的……每一样都好吃得紧。
只是阿娘碰不得蒟蒻,一沾手就浑身起疹子。
她当时年纪又小,没有学……
来京城这些年,竟是再没尝到过那味道了。
温梨儿想着,脸上满是怀念,随即又笑了。
如今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他们也定居京城了,往后想是能常吃到。只是……
她笑容微敛,上次去外祖母家,半路因那八百里急报匆匆折返后,她便没再出宫了。
皇上不在京中,温梨儿这心里总有些没底,便一首没再出去。
即使皇上给了她每月出宫两次的特权,此刻她也宁愿安稳地待在这西方宫墙之内。
青梅见自家主子那期待的模样,也不由得捂唇轻笑:“奴婢听着也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