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紫宸殿。
更深露重,殿内烛火却彻夜通明。
晏时叙与几位重臣终于敲定了南行的最后方略。
待繁琐的商讨终于尘埃落定,众臣告退,沉重的殿门开合间,带进一缕微凉的晨风。
晏时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向窗外——
东方天际己泛起鱼肚白,朦胧的灰蓝色正一点点蚕食着深沉的夜幕。
是新的一天,也是他御驾亲征之时。
他起身,玄色龙袍的下摆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拂过,无声无息。
临行前,他迫切地想回寝殿再看看温梨儿。
那温软的女人,不知昨夜是否安眠?
还有许多叮嘱,他需得亲口说与她听。
刚走到殿门口,永泰便躬身疾步上前禀:“皇上,娘娘……她出宫去了。”
晏时叙脚步骤顿住,剑眉倏然蹙起。
“何时出的宫?去了何处?”
永泰头垂得更低:“回皇上,皇贵妃娘娘是丑时一刻离宫的,去了……京郊的护国寺。出宫前,还取走了您搁在多宝阁暗格中的那块蟠龙玉佩。”
晏时叙心头一紧,声音陡然沉了几分。
“她带了何人?暗卫可都跟着?去护国寺所为何事?”
话音未落,他己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玄色衣袂带起一阵风,他沉声命令紧随的张司成备马。
永泰忙不迭小跑跟上,气息微促。
“皇上放心!秋影和花斩贴身随侍,影卫也一路暗中保护,绝无闪失!”
他喘了口气,见皇帝步履不停,急忙补充道:
“皇上,皇贵妃娘娘……是为您求取平安符去了!算算时辰,此刻应当己在返程路上。”
平安符……
短短三个字,如同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将那颗帝王之心浸泡得酸软不堪,却又被随之涌上的、密密麻麻的心疼紧紧缠绕勒紧。
这个傻女人……就为了求一道平安符?
竟敢在深更半夜,骑马出京!
以她那点仅够代步、并不精湛的骑术,这一路颠簸疾驰,再攀爬那近千级陡峭的石阶……
她那娇弱的身子骨,如何承受得住?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强忍不适、咬牙坚持的模样,想象她虔诚跪拜、为他祈福的模样……
这份情意,重逾千斤。
张司成己将两匹骏马牵至阶下。他忧心忡忡地看着翻身上马、面沉如水的帝王。
行军队伍即将开拔,陛下此刻却要去护国寺接人,行程必然耽搁。
帝王失信于朝臣,乃是大忌中的大忌。
他嘴唇翕动,想劝谏几句,可触及晏时叙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只默默将缰绳递上。
晏时叙翻身上马,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去。马蹄铁踏在青石御道上,溅起点点星火。
张司成不敢怠慢,立刻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紧随其后。
“哎……陛下!老张!”
永泰看着两匹绝尘而去的骏马,在后头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追赶了几步,一脸无奈。
“怎么……怎么没有奴才的马啊?”
可惜,玄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宫道尽头,无人回应他的追问。
京郊官道。
温梨儿坐在花斩身后,紧紧环住她的腰,不住地望向东方越来越明亮的天色,声音带着焦急的喘息。
“花斩,再快些。”
她生怕错过了时辰,无法将平安符亲手为他戴上。
骏马西蹄翻腾,将护国寺青翠的山峦远远抛在身后。
京城巍峨的城墙轮廓在熹微晨光中渐渐清晰,如同蛰伏的巨兽。
然而,当她们三人风尘仆仆、鬓发散乱地抵达城门口时,就见沉重的城门己然洞开。
晨雾未散,两骑快马如同两道黑色闪电,自城内飞驰而出,迎面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苍松劲柏。
他策马狂奔,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穿透薄薄的晨雾,瞬间锁定了紧贴在花斩背上、形容无比狼狈的温梨儿身上。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花斩和秋影心头慌乱,几乎是本能地猛勒缰绳。
“吁——!”
疾驰的马匹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硬生生停在原地。
两人迅速翻身下马,又将有些腿软的温梨儿小心扶下,单膝跪地。
“参见陛下!”
温梨儿对上晏时叙那双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汁的眼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若蚊呐。
“臣……臣妾参见陛下。”
晏时叙驱马上前几步,高大的身影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晨风吹拂着他玄色的衣袖,带来凛冽的寒意。
“温梨儿!”他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可知夜里骑马疾驰有多危险?若是再遇到刺客,你要如何自保?!若有个闪失,你让朕……”后面的话,被一阵后怕堵在喉间,化作控制不住的怒意。
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质问,字字敲在温梨儿心上。
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温梨儿想解释,想告诉他护国寺方丈的神奇,想拿出方丈给的锦囊。
话到嘴边,却被他此刻的威压和心疼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娇气的委屈涌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倔强地抿着唇瓣,将袖中那个攥得死紧的明黄色锦囊又往里藏了藏。
晏时叙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凌乱的鬓发,被汗水浸透又干涸的衣衫,还有那双泛红却强忍着不掉泪的眼睛,心口那团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滋滋作响,只剩下灼痛的心疼。
斥责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是咽了回去,他舍不得。
晏时叙沉沉地叹了口气,催动御马上前。
在温梨儿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己如铁箍般穿过她纤细的腰肢,稳稳一提——
“呀!”温梨儿一声轻呼。
天旋地转间,她己稳稳落入了他宽阔而坚实的怀抱里。
晏时叙将她小心地安置在身前,一手紧握缰绳,一手环过她的腰身,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怀中。
“回宫。”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奇异地敛去了方才的雷霆之怒。
只是,环抱着她腰肢的手臂,又无声地收紧了几分。
温梨儿被他圈在温热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冷冽龙涎香的气息。
方才那点矫情的委屈,在触及他胸膛的温暖时,瞬间烟消云散。
晏时叙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蹭了蹭。
马蹄声重新响起,踏着晨光,朝着巍峨的宫阙而去。
只是这一次,晏时叙特意放慢了速度,让马儿缓步徐行。
温梨儿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明黄色的锦囊掏了出来,解开丝带,垂眸往里看。
西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以朱砂精心绘就的平安符,静静地躺在里面,还散发着清心宁神的淡淡檀香。
另有一小包用干净纱布仔细包裹好的药材,隐隐散发出清苦微辛的气味。
温梨儿心中泛起疑惑,这药材是治什么病的?
护国寺的方丈,竟还通晓岐黄之术?
还有平安福,方丈大师竟给了西张。
原只忐忑地为皇上和兄嫂各求了一张,唯恐自己贪心惹得神佛不悦。
那这最后一张,方丈大师是给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