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位大臣报完捐银数目,金銮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聚焦在龙椅上那如山岳般的身影。
晏时叙缓缓抬眼,深邃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定格在温庭宽记录着朝臣捐银数额的名录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穿透金石、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卿忧国恤民,捐俸报国,足见忠悃素著,夙夜在公。朕心甚慰!”
话音刚落,他转而又道:“现三处烽火,皆为国家大患,苏尚书与太傅所言极是,事有轻重缓急,力有穷尽之时。”
说完,晏时叙他霍然起身。
玄色龙袍无风自动,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巨大的盘龙金柱上,压得殿内气息都为之一凝。
“其一,北地朔风关,国之北门,不容有失!武王听令!”
“臣在!”武王如猛虎出柙,轰然单膝跪地,抱拳如山,声若洪钟。
“朕命你为北征大元帅,总督北地一切军务!即刻持虎符,点京营骁骑营十万精锐,并携神机营新铸‘神威大将军’火炮五十门,‘迅雷铳’三千支!火速驰援酉州朔风关!朕许你临机专断之权,沿途可凭此虎符征调并州、蹇州大营等沿途州府兵马、粮草!务必将狄戎联军,给朕打回去!打到他们元气大伤,打到他们百年不敢再南望大晏山河!粮草军械,户部列为甲等,倾尽所有,优先供给!不可延误!”
“臣领旨!”武王声震殿宇,眼中战意如火山喷薄。
“温爱卿!”
“臣在!”温庭宽连忙出列,手中还攥着那份捐款名录。
“北路军需,列为甲字第一等!倾尽国库,优先保障!调用捐银,亦以北线为先!”
“臣遵旨!”
晏时叙目光如电,又转向罗云梡和苏暮扬。
“罗小将军、苏少尹听令!”
“臣在!”罗云梡与苏暮扬同时出列。
“罗卿,朕命你为前军都督,暂代镇南关军务!即刻持节,率京营步军营精兵一万,并敕令岭南道节度使,调派其麾下熟悉山地、瘴疠之屯田兵两万,为前驱,火速驰援镇南关!务必稳住阵脚,遏制南诏攻势,查明侬智高动向!”
“苏少尹,朕命你为前军转运使兼防疫使,携太医院院正及院中半数精通疫病之太医,携带所有可用之防疫药材!沿途各州府驿站,全力供给车马,并广招民间良医、征集防疫验方随军!你二人务必协同,在朕抵达前,尽可能控制疫情蔓延,安抚受灾边民,稳定军心民心!对故意散布瘟疫、蛊惑人心、通敌叛国者,无论军民,格杀勿论!”
罗云梡和苏暮扬抱拳:“臣领旨!”
文武大臣听皇上将平定西南的任务交给罗云梡和苏暮扬,纷纷出列反对。
他们反对的是苏暮扬。
苏暮扬平日里吊儿郎当,连上衙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给他们的印象着实不太好。
“陛下!”一声苍老却急切的高呼率先响起。
御史中丞崔崇礼,这位三朝老臣,须发皆白。
此刻竟踉跄着抢出班列,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带着颤栗。
“陛下三思啊!苏少尹……他担不起如此重任!西南疫情,凶险莫测!恕臣首言,此等关乎国运、万千黎民生死之大事,岂能……岂能儿戏啊陛下!”
崔崇礼伏地叩首,额头触地有声,话语里满是着急。
“陛下,臣附议!”刑部左侍郎罗浮阳也忍不住了,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疫病非比刀兵!瞬息万变,如燎原之火!若无沉稳干练、经验老道之人坐镇,一旦失控,非但镇南关不保,恐将蔓延内地,动摇我大晏根基!苏少尹年轻气盛,于防疫一道,恐怕……恐怕实难当此大任!”
“正是此理!”
“陛下明鉴!”
“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瞬间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汹涌地扑向站在罗云梡身旁,满脸黑线的苏暮扬。
他这是捅过天还是捅过地?这群老家伙一个个都对他有偏见!
苏湛岳抬袖捂脸,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个逆子。
太丢人了,实在太丢人了!
这逆子和云梡一起长大,怎的就没有学到云梡的半分稳重?
以至于现在当个差而己,半个朝堂的人跪下来反对!
晏时叙也默了一瞬,看向苏暮扬的目光充满不善。
苏暮扬缩了缩脖子,原本要撸袖子干架的手收了回去。
晏时叙扫视众大臣一圈,清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穿透了反对的声浪:
“苏少尹!”
苏暮扬默默跪地:“臣在。”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伏地恳求的老臣,视线都聚焦在皇帝身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晏时叙向前踱了一步,玄色龙袍的下摆划出冷硬的弧度。
“诸卿只道苏少尹平日不羁,见其嬉笑怒骂,便以为他难当大任?可朕看到的,却是一个能在危难之际,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寻常处见真章之人!”
文武百官:“???”
皇上,您说的和我们说的,确定是同一个人吗?
晏时叙的声音斩钉截铁:
“其一,机敏善断!两年前,京畿突发时疫,流言西起,人心惶惶。是苏暮扬!是他第一时间察觉坊间异动,率其麾下府卫,当机立断封锁了源头疫坊,并说服邻近药铺平价售药、组织医者施诊,手段雷厉风行!若非他反应迅速,处置得当,那场时疫,岂会仅仅止步于三坊之地?”
“此等临危不乱、洞察先机之能,岂是寻常循规蹈矩者可比?防疫,首重时机与决断!他缺的,是资历,而非这份在关键时刻敢于拍板的魄力!”
此言一出,殿中响起一片轻微的抽气声。
当年那场小范围的时疫确实被迅速扑灭,当时只道是顺天府尹调度有方,却不知背后竟是这个不起眼的少尹主导了关键的第一步!
晏时叙不给众人消化的时间,继续道:
“其二,通达世情,善抚人心!”
他目光如炬,看向那些依旧跪着的老臣。
“防疫非只治病,更要治心!南疆瘴疠之地,民情复杂,谣谚易起。苏暮扬看似不羁,却最通晓市井百态,三教九流。他能用最俗俚之语,解最艰深之理;能用最市井之法,聚最涣散之心!”
“试问在座诸卿,谁能在流民聚集、恐慌蔓延之地,比他更快地安抚民心,瓦解谣言?他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本事,恰恰是此时稳定西南、凝聚边民最急需的利器!让他去,就是要用他这份能‘接地气’、能与最底层军民同声共气的本事,稳住根本!”
这番话让一些大臣陷入了沉思,殿内的气氛悄然变化。
的确,防疫除了医术,安抚人心、防止恐慌蔓延甚至暴乱同样至关重要。
一向端肃冷静的苏湛岳,此刻看看皇帝,又看看自己的儿子,有些失态的目瞪口呆。
被皇上说的,他儿难道也是一匹隐藏的千里马?
如此伯乐,世间难寻啊!
一百万两捐赠银子是不是太少了?
回去同夫人商量一下,可以再加一百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