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杜鹃通过公社开了介绍信,因为是30天的介绍信,她带上了家里所有的全国粮票,并把家里的狗子和驴子都托付给了杨建设照顾。
她先去了县城,又从县城换乘汽车去了火车站,乘坐火车前往东丰县。
东风牧场就在一个屯子里,窝在大山深处。
屯子周围就是湖泊,三月的冰面还没有融化,道路边缘的积雪混着黑泥。
屯子里随处可见一根根突兀的桩子,冷不丁看上去就像农家拴马拴牛的桩子。
白杜鹃知道这些其实是鹰架。
(注:鹰架,就是供海东青站落的架子。)
白杜鹃步行进了屯子。
“叮铃铃~叮铃铃~”
天空传来清脆的铃声。
白杜鹃抬头望向天上,视线被一只海东青吸引。
海东青飞过屋檐,低低的从她头顶掠过。
鹰的尾羽上系着纽扣大小的黄铜铃铛,铃铛随着鹰身体的晃动,叮叮当当地响,清脆悦耳。
白杜鹃抬头看着海东青,海东青也在看她。
“海里。”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是甄佳婆婆!
白杜鹃循声望去,只见甄佳骑着一匹黑马立在不远处。
“甄佳婆婆!”白杜鹃抬手挥舞。
甄佳也看见了她,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白杜鹃跑向甄佳,海东青比她速度还要快,它飞向甄佳,落在了甄佳的胳膊上面。
“快开春了,我觉着鹃儿你也快来了。”甄佳笑道,“你爷终于忍痛割爱愿意和我一起分享你这孙女啦?”
白杜鹃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爷早就同意啦,不过有些事耽误了。”
甄佳催动黑马来到白杜鹃跟前,微微弯腰把手伸向她,“上来。”
白杜鹃担心地看着甄佳伸出来的手。
她很怕甄佳不能把她拽上马背,反而被她拽下马。
甄佳猜出她为什么犹豫,“来吧,相信我。”
白杜鹃伸手拉住甄佳婆婆的手。
甄佳婆婆的手就像枯瘦的树干,但是却格外有力。
她一下子就把白杜鹃拽上了马背。
白杜鹃坐在甄佳婆婆身前,被她环着腰还有点不太习惯。
海东青侧着头,一只锐利的鹰眼斜斜地盯着她。
如果海里是只猎犬,白杜鹃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这种打量是因为好奇。
但是海里是只鹰,它的眼里没有好奇,它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刺探着她。
“海里你不认识我啦?”白杜鹃试图和海里套近乎。
海里无动于衷。
白杜鹃不得不承认,鸟脑容量太小,比不得狗,它可能己经把她忘了。
好在海里虽然不记得她,但是也对她没有太大敌意。
甄佳骑马带着白杜鹃回到牧场。
白杜鹃看到了成群的羊。
“咩~咩~咩~”
白杜鹃学着羊叫了声:“咩~”
一些羊做出了回应:“咩!”
白杜鹃叫,羊也叫,她觉得特别有趣。
到了地方甄佳把她放下马,并叮嘱她,“不要背朝着这些羊。”
“这里的羊会顶人吗?”白杜鹃问。
熊皮沟大队只养了猪和鸡还有耕地的牛,他们大队没有羊,不过她从小就听大人说羊也会顶人。
“会,你小心点。”甄佳下了马,并把海东青系上绳子,放在牲口棚外头的鹰架上面。
白杜鹃走近海东青,近距离观察它尾巴上拴着的铃铛。
一共三个铃铛,鹰动铃响。
她正看的入神,忽觉身后有什么动静,她刚转过头,一股大力撞在了她的屁股上。
“嘶……”
她被一头羊撞了。
那头羊撞完她并没有跑,而是继续后退,然后再次冲过来。
白杜鹃灵活走位,避开了。
羊撞了个空,调整角度,再次冲过来。
白杜鹃抬手按住了羊头。
羊往前使劲,白杜鹃用力把它往后推。
羊的力量不小,一时间一人一羊僵持住了。
甄佳拴完了马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挥动鞭子,“啪!”地一声脆响。
羊听见鞭子响,立即放开了白杜鹃,得得得的跑开了。
白杜鹃揉着被撞疼的地方,“这羊也太坏了。”
“等会给你热点羊奶喝,晚上咱们煮羊肉锅吃。”甄佳安慰她,“怎么样,还觉得羊坏吗?”
白杜鹃哈哈大笑,“不坏,我又喜欢上它啦。”
“你那是喜欢吗?你那是馋的。”甄佳逗她。
白杜鹃嘿嘿笑。
甄佳带白杜鹃进了屋,在炉子上热了羊奶。
白杜鹃还从没喝过鲜羊奶,闻着奶香味觉着特别浓。
“有人喝不惯这个,你试一试。”甄佳倒了一小碗羊奶给她。
白杜鹃凑近闻了闻。
香是香,但是也有一股羊膻味。
好在她经常吃山上的野味,那些野味里头也有不少是带腥带膻的。
她喝了一口羊奶,接受良好。
“好喝吗?”甄佳问她。
白杜鹃点着脑袋,“好喝,真香。”
“等你回去给你带两只奶羊,你就有羊奶喝了。”
“我是想要的,可是坐火车带不了。”
“等你回去时我让这附近林场的车捎你,对了,上次你骑的那匹小母马,你喜欢的话也送你。”
“那匹红云?”白杜鹃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嗯,我看它挺喜欢你,你想要吗?”甄佳眯着眼睛,就像在用糖果诱惑小孩子的怪婆婆。
白杜鹃开心极了,“我太高兴啦!”
她一手端碗,一手拥抱了甄佳。
“不过你要好好学习怎么养马才能照顾好红云。”甄佳道。
白杜鹃一口把碗里剩下的羊奶喝完,“我保证好好学,我要是学不好也不敢带红云回去。”
晚上的时候甄佳婆婆的侄子,甄阿林回来了。
两人打了招呼。
甄佳张罗着让甄阿林出去杀羊。
牧场里还有些工人,他们也跟着一起忙活。
很快,大锅架了起来。
大伙一边说笑一边分割着羊肉。
火苗舔舐着锅底,柴火噼噼啪啪的响,熬煮出一锅浓稠的羊汤来。
大块的羊肉装在盘子里,热气腾腾。
白杜鹃用刀割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着。
工人们用满语唱着歌。
白杜鹃听不懂,她捧着汤碗静静地坐在那里听。
甄阿林见她碗里的汤喝了一半,于是拿着舀子给她添汤。
“阿林哥,他们唱的是什么歌?”白杜鹃问。
“女真的《打鹰歌》。”
白杜鹃压低声音,“甄佳婆婆和你不是满族的吗,为什么唱女真的《打鹰歌》?”
“女真《打鹰歌》本质上是满语,这是古老的狩猎歌谣,经历了从女真语到满语的历史演变,还融合了部分萨满咒语古语。”
“咒语?歌词唱的是什么啊?”白杜鹃好奇地问。
“我会的歌词也不多,《打鹰歌》都是口口相传,歌词大意是鹰啊!鹰啊!守望那山崖的头领!
盘旋在峰顶的云雾里,快落到我的鹰袖上……
……
踏碎雪堆的先锋,用雄壮的咒语呼唤!
在险路野兽前奋勇搏击,让西爪锐甲抓紧猎魂……
……
解下皮绳链环,饮尽雪水欢庆!
盗兽之敌己绝迹,向神鹰猎灵祈福祉!
……”
(注:女真《打鹰歌》现存史料无完整歌词,目前己有的歌词都是根据清代满文档案,还有老猎人的回忆录还原,且还原的也只是其核心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