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一直都风平浪静,可这几日千秋和其他人都不知道二哥去哪了。
自从得到了照片的消息,知晓了邪魔的存在后,二哥便人间蒸发了,亦如近百年前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此次销声匿迹究竟所为何事。
千秋也没有去寻找,因为他知道二哥做任何的事情都是有把握的,且他们每一个人的死都会加快岁的苏醒。
利弊权衡,望不可能轻易去涉足危害自身性命的事情。
夕的画中天地......
千秋盘坐于瀑布之前,以化岁之姿将岁的力量一点点地从体内引导了出来。
随着身体渐渐地被岁的力量所改变,这股力量用起来也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但重岳大哥说过,力量若是得不到控制就好像将士无法善用手中兵戈,武师无法熟通拳法招式一样。
只会使得这股力量变成一把双刃剑,既能杀敌亦能伤已。
应是人持剑,而非剑忌人。
飞流直下的瀑布时而会甩出冰凉的水滴拍打在千秋的脸上,每一次的接触都会让千秋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精以神聚,神以气会......”
他试着让浮躁的内心平复。
可那些零碎的记忆使得心中诸多纷杂,岂是这般轻易就能平息的?
千秋沉心静神,放空自我,一呼一吸间,感受心的缓慢搏动,自我也开始向着内心深处的神识探去。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他已然抵达了那处只存于神识的陵墓之中。
沉闷的静息一呼一吸好似千秋的心脏一收一缩,千秋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也仍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但他知道。
岁就在眼前。
“岁......”
千秋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梦境。
那似乎是他跟岁第一次会面。
梦中的岁似乎并没有现实中见到的那样暴戾又狂傲,不仅对千秋没有敌意,还和他共享了属于它的记忆。
想起那时岁的眼神无声无语间,它似乎告诉给了千秋很多的事情。
人有两面。
人性的一面与兽性的一面。
而它们这些“巨兽”应当也是如此。
岁的兽性与人性。
千秋不觉得岁是一个非得敌对的存在。
他迈步向前,抬手覆盖在了那合拢的眼瞳上。
“我知道,若除去身为“巨兽”的本能,你的思绪其实也与人无异,只是你们视自已为高高在上的宛若神灵一样的存在,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可......”
“我不认为是你的盛气凌人与趾高气昂才让你站在炎国百姓那一边的,你对你的力量有绝对的自信么?”
“自信到面对诸多同族的围攻也敢直面锋芒,你是因为信任你的实力么?我不这么觉得,因为你我都很清楚这几乎会是一场压倒性的败局......”
千秋在那些记忆里看到了很多,但大多都是战争的惨烈与悲壮。
就算是岁,在大狩之时,也时常会陷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局面。
“可你仍想做那片土地唯一的主人,所以你全力以赴,哪怕自已重伤难愈也不曾后退,我想......那时你是不是在那些在你们看来渺小的人类身上看到了希望?”
“岁......”
“是不是有一个瞬间,让你觉得那些人类是可以去信任的,甚至能够与之结交的?”
“你是不是认为这壮丽的锦绣山河与人间烟火如此吸引耳目,使得你忍不住青睐于此?”
“不然......”
“为何他们诞生之后,纷纷都走入了那纷扰的尘世呢?”
这是千秋一直以来都很是在意却从未提及的。
令姐提及过岁的“形”与“意”。
重岳提及过岁的“兽”与“人”。
活在不同的地方,也可得出不同的感悟,但无论是令还是重岳,亦或者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们。
他们各自谋生,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可得到的答案却非常相似。
他们为何要走入这尘世呢?
他们为何要得到自我呢?
“你是否也为这个问题而疑惑?你是否也想去看看千年之后的人世?你是否......”
“也想在那片大地或这个世界,找到一个属于自已的位置呢?”
他问出的这些问题,得到的只有不休止的沉寂,岁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可千秋不这么觉得。
“我是你,而你也应当是我,我说的这些,你其实也听见了对吧?”
“可我也并不会让你去回答,无论你能不能作答,愿不愿意作答,因为我很清楚这个问题并非一言一语便可说得清道得明,就像你对大炎子民予你的背叛而产生的千年恩仇怨恨。”
“若只言片语便可说得清,你也不必愤恨至今了。”
千秋收起了自已的手,转身准备离开这里了。
在他离开这里之前,岁闭合的眼睑稍稍颤动了一下,那入眠的呼吸声似有似无地掺杂了一声微弱却沉重的叹息。
......
等千秋再度睁开双眼时,眼前的瀑布不知何时已然静止了,这方天地的主人手握画笔站在他的身旁同他一起望着眼前静止的瀑布。
“......夕。”
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已,夕收起画笔,瀑布也继续流动下坠。
他看向夕,问道:“怎么了?”
“黍姐让我喊你去吃晚饭......”
说着不等千秋起身,她干脆坐在了千秋的身旁。
“这两天,你有心事在身?”
“瞒不住夕呢。”
“我看你也没有打算瞒着我......既然你不想多说,我再追问倒显得我不会审时度势了,这两天臭棋篓子......二哥一直未归,更探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夕本想按照习惯的称呼去问此事,可一想到二哥真正的用意,一时也有些稍愧于心了,便改了口,老老实实称作二哥。
“此事......我也没有任何眉目呢......”
话虽如此,千秋却突然想起了敕说过的一句话。
“我自诞生以来便知晓一切......理应如此......”
若此言非虚,那么敕也许知道二哥的下落,但正如千秋会保留一份戒心一样,他不会完全相信敕说过的所有话,至少在得到证实之前,敕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值得去保持怀疑的态度。
“说话时不看着我,说明你心里头又在想别的事情了,说是无从眉目,其实你心里又有打算了吧?”
被夕看出来后,千秋也是讪讪一笑,道:
“确有其事,只不过暂时还没有什么打算,此事还须多加戒心,不可擅自而行,大哥知晓此事却并无动向,想必大哥也有自已的把握在里面,我想听听大哥的意见。”
千秋将敕的事情告诉给了重岳。
而重岳也不曾知晓这个叫敕的巨兽。
更不知道朝廷里还有这样一号人。
其实,不知道反而很正常。
大狩之后,诸多巨兽要么被诛杀,要么重伤隐匿了起来,要么就是直接被驱逐出了大炎国土,去往了异国他乡之地。
就连岁都被封印进了百灶之下的岁陵之内千载昼夜不见天。
巨兽的问题向来是大炎最注重的问题,毕竟此事关乎大炎国祚之安危,社稷之存亡。
所以能让岁下碎片之一为大炎卖力甚至流血流汗换取自身的权利与自由,其实已经算是勾心斗角的大炎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他们绝对不可能让一只连名字都是秘密的巨兽入朝廷为官的。
除非......
正如无人知晓其名一样,无人知晓这个“敕”是巨兽,只当他是朝廷之中的同僚。
他的瞒天过海,欺骗了所有人,甚至连岁似乎都没有对他的记忆。
可是敕说过,他跟重岳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们相交不是特别的好,若贸然见面恐怕会生事端,唯一称得上知交的也已经忘记了他。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在重岳他们的记忆里的某个跟他们相处不愉快的“人”肯定就是“敕”了,只是他们都没有发觉罢了。
但这样的范围对于活了百年千年的岁家一众而言,着实有些太广泛了。
朝廷对岁一众的态度其实一直都不是很好,若非有心之人在其中周旋,哪怕就算是令估计也不会活的很自在的。
“是么......”
夕其实不太想掺和这些事情的。
因为这些未知的事情往往都伴随着危险,她可不是那种会主动涉险的性格,而且恰恰与之相反。
夕相当讨厌麻烦的事情。
可是......
她盯着千秋的侧颜。
这个在感情方面显得木讷呆板的笨蛋却从来不怕那些麻烦和危险,为了他们所有人甘愿冲过去拼死一搏。
而这个笨蛋又恰恰是她最在乎的人,就像她在乎兄弟姐妹或者自已一样,在乎着千秋。
夕越想就越是觉得心烦意乱,于是身一歪,倚靠在了千秋的身上。
“为什么麻烦的事情总是如同潮汐一样连绵不绝起伏不断呢?就不能像之前一样,给个几百年的安稳日子么?”
想起几百年前的岁月,那还是夕藏在画中的日子。
夕并不是因为颉的死而选择藏在画中的,而是她本来就不喜出门,但闲暇之余还是会出门为作画而采风的。
那段日子也并非孤身一人,偶尔还会有哥哥姐姐们来看她。
直到颉身死,她才彻底躲进了画里,不再见人。
甚至因担忧自身的消亡而一百年不敢合眼入眠。
听她所言,千秋稍加叹气,又苦笑了一声道:
“夕,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意味着窗外纷扰不乱心,几百年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能够改变很多很多的事情,无论是从国家的宏观层面还是民生的微观层面。”
“远离尘世,确实能得到安稳的日子,可既然入了尘世,便要面对种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听闻此言,夕白了千秋一眼,说道:“跟废话似的道理你觉得我不懂吗?”
“我知道夕是懂的,也明白夕想说些什么,我......也确实想有朝一日能跟夕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过上无忧无愁的生活,偶尔去某个地方旅旅游,赏一赏当地秀丽风景,品尝一下当地美食佳肴,去留下一段值得回味很多年的回忆。”
“可有的问题却是不得不面对的......”
“生于斯,长于斯,有些归宿,有些局面,光靠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会让它们愈发走向严重最终演变成棘手到无人能解决的结局。”
千秋很早就下定决心了,他知道陪伴夕和那些兄弟姐妹们并不会一帆风顺,估计会伴随着许多寻常人难以解决的危机。
但他不会因此而退缩。
“你口中所说的那些危机,也不见得非得由你参与才能够得到解决,无非就是花的时间久了些。”
听闻此言,千秋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确实,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我们可以等来我们所希望的那份安稳,也许是一百年、一千年甚至是一万年,也许到那时我也有能够等待的资本,但是......”
“我不想去等,我不想把我的结局让他人来决定,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与其等着事态变得无法挽回,不如抓住当下的机会,掐灭所有威胁的苗头,亲手来获取一份平稳与安定。”
“你看,大哥和二哥,他们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话已至此,夕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她非但劝不动千秋,甚至还被他的话隐隐约约打动内心了。
“哎......”
她叹了口气,而后斜身向前,从倚靠的姿态顺势扑入了千秋的怀里。
“夕.......”
“别动,就让我靠一会,一会就好。”
看着将头埋入自已怀里的夕,千秋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抬起手轻轻摩挲着夕的长发。
说道:“想靠多久都没问题。”
话音刚落......
“那我也靠一会。”
柔软的圆润且饱满的温玉自上而下压在了千秋的头上。
无需多想就知道是令来了。
“令姐,你也来了?”
“呵,打扰到你们两位调情了?”
“呃......”
看着千秋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表情,她也没有再继续逗弄千秋了。
起身后说道:
“再不去吃饭,待会黍妹可就亲自来这揪你们过去了哦。”
令的这番话才让千秋想起了夕来这里的目的。
刚刚聊的太投入,他们两个人都忘了这件事情。
“......夕?”
听到千秋的声音,夕有些不太情愿地抬起头,先是对令投去了一个幽怨的眼神,而后又缓缓起身。
对千秋伸出手说道:
“走吧。”
千秋见状也会心一笑,拉住了她的手站了起来。
“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