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夜晚下,本应在梦中的千秋睁开了双眼。
他睡不着,白天的事情太过于尴尬,以至于今天一天跟黍之间都是相见无言,他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黍则是察觉千秋的态度,考虑到一些事情,暂时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每每看到彼此,也只是礼貌性地对彼此展露笑颜后便不再多言,若让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矛盾呢。
但这也只是其中一个睡不着的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千秋感觉到后背有些发热,不同于平日里突如其来的滚烫感,只是微微的温热罢了。
千秋起身,夕今天回画里了,令姐也不知去向,只剩下年躺在旁边呼呼大睡。
他小心翼翼地披上衣物,打算到院子里走走,吹吹冷风让自已的思绪别想这么多。
打开卧室的房门,千秋来到寂静的客厅,只见幽幽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为本该黑暗的客厅带来了一抹天然的亮光。
白天里热热闹闹的家里到了晚上的时候却显得格外宁静。
与此同时,岁纹的温热感又变得明显了一些,让千秋有些疑惑。
他四周看了看,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目光在黍的房间门前停留了一阵时,温热的感觉瞬间变作滚烫,又迅速降了回去。
“难道说黍姐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不对啊......不应该啊。”
今天白天黍依旧是在做自已的事情,千秋也好大哥也罢,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更何况比起自已,绩平日里一直都会注意黍的。
连他都没有什么反应,按理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才对。
就在千秋没有什么头绪的时候,黍姐房间的门下缝隙处缓缓地滚出来了一个长条样的东西。
千秋借着月光定睛一瞧,竟是一杆毛笔。
很像是夕平日里用的那种笔,只是笔杆以及笔整体都显得格外纤细,在千秋的印象里不太像是画画会用到的毛笔,而是写字才会用到的。
千秋把它捡了起来,却感觉到笔杆上传来阵阵余温。
也就是说,就在刚刚这支毛笔还是有人拿着的。
想到此物是从黍姐的房间里滚出来的,于是千秋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但也只留了一条缝隙。
在看到了还在安然入眠的黍时,他心里就更为疑惑了,于是又稍微打开了一点,想看看房间里是不是有什么人。
黍姐的房间里除了她,就只有一直在睡觉基本上没有醒过的颉了。
他朝着颉所在的摇篮里去看,惊异地发现颉那小小的身影不见了,摇篮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嗯?颉去哪了?”
千秋关上了门,正疑惑时,一阵凛冽的寒风不经意间吹过千秋的耳畔与脖颈处,使他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
他缓缓转身......
突然!
原本空无一人的客厅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没入黑暗的身影,把千秋吓了一跳。
借着月光,千秋勉强能看到垂于其身后的黑色长发,若细细观之,还能看到在那青丝当中缠着一抹云白,末尾处便是黑白二色交织而成的渐变灰发。
其身姿看上去是一位少女,比年和夕都显得高一些。
“你......是......”
千秋刚刚想问出声,只觉得身后一阵炽热感又再度袭来。
“颉?”
这就表明眼前的少女是碎片之一,结合这一切的条件,千秋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颉了。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她转过身来,直视千秋的双目。
在千秋还未有什么反应之时,身形如幽灵般来到千秋的面前,而千秋这才看到了她那一双白仁黑底的兽瞳,与自已国家的人的眼睛色彩正好相反。
千秋发现颉的眼中毫无混沌,只有出自本能的清明,这也就表明眼前的颉还不是年她们印象当中的那个颉,只是一个有着颉外表的“兽”。
“呃......你......”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的黑暗中伸了出来,点在了颉的太阳穴上,而颉还未反应过来便因为这一击而昏迷了过去。
千秋见状赶忙接住了她,却发现她昏迷过去后,其身形也在渐渐地变小,从一个少女的身姿变成了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的身姿。
千秋扭头看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二哥的身影。
“二哥,这......”
望没有让千秋继续说下去,只是轻声回应道:
“她在寻找自已缺失的意,但她自已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她所有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了,也包括自我,现在的她是颉也不是颉。”
“我能做些什么吗?”
“只有你能做。”
说罢,千秋先将颉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而二哥也找了个地方坐下,对千秋说道:
“我们之所以会是我们,是因为我们封存了内心最深处的兽性,取得了名为人性的自我,又从当中寻得了我们每个人的意,但颉现在只有兽性而无人性,又因记忆的缺失而深陷茫然。”
“而你要做的,就是帮她压制住内心的兽性,助她获得人性,先让她稳定下来。”
“那她的记忆......”
“而记忆之事需暂缓,急不得,你先抓住她的手。”
千秋抓住颉的手腕,又听望继续说道:“现在的你与岁同身,颉失去的那一部分也早已被岁融入,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她出于本能寻找的缺失之物就在你的体内,所以只能由你来稳定她。”
“她的神识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抗拒的,接下来由我来引导你进入她的神识。”
说罢,还没等千秋反应过来,他眼中一黑,整个人的意识便也连接了颉的神识。
头也随之垂了下去,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
然而没过多久,千秋就再度睁开了双眼,却见一双兽瞳从中睁开,那是岁的眼睛,也是岁流露出的些许掺杂了本能的意识。
还没等他起身,望抬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将混沌投入其中搅乱了岁的意识,使其再度入眠。
另一边......
等千秋回过神来时,他已然身处那片空无一人的神识空间内。
抬起头,只见黯淡的云层间盘旋着一条似龙之兽,其身之长有千百米,而平视前方,只见荒芜的大地之上皆为各种各样的足迹,错综复杂难以辨识到底都属于什么生物。
而在尽头处,是一座看不到顶峰的山,好像连接着天与地,在此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
萧瑟的风中更是时不时传来鬼哭之声,在这荒芜枯山不见天日之地显得格外瘆人。
而千秋感觉自已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能感受到岁的力量充斥在身体的各处,任由他随意操纵。
“颉......”
其实早在许多天前,千秋就向二哥了解过颉的情况。
得到的答复是不容乐观,颉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哪怕回来以后,那些失去的记忆也不会再回来了,这也就表明“过去”的颉的消失已是定局。
眼前的“颉”虽名字还是那个名字,人也是那个人,却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
创造了文字的颉,和眼前的颉,几乎成为了两个人。
千秋向前迈步,当他的足迹覆盖在这些足迹上面的时候,一些本该淡去的足迹竟又变得明显了起来,周围几乎失去了色彩的荒芜也开始重新有了属于自已的色彩。
碎片的一切本就属于岁,那么对于和岁同化的千秋而言,这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的神识空间。
而他身后的影子也不再是他的影子,而是被云层间的微光被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兽影。
越是往前走,所见的一切也就愈发清晰。
可千秋却发现自已怎么都走不到那座山的面前,而天上的影子却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
直接从云层间落下,降身于千秋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颉。”
他抬起手,而兽相的颉本想攻击他,可在感知到眼前的千秋是什么人后,抬起的爪子又放了下去,甚至微微屈身做臣服状。
这是颉的本能驱使她这么做的,自已是碎片,而眼前的千秋则是那个她们逃出的本体。
看着那巨大的兽首屈于面前,千秋走上前去说道:
“带我去那座山上吧。”
之后便一跃而起跳到了颉的头上。
而颉也明白了千秋的意思,载着他离开了这满是足迹的大地,前往了那座山的顶峰处。
千秋知道这是颉的兽性所化的相,那么她的人性所化的相又在何处呢?
她失去的是意,而意是拿不回来的。
可人性是可以重拾的。
直到突破云层,再也看不见那遍布大地的数不清的足迹时,千秋才得以一睹山巅。
待落下后,千秋置身于一片树丛当中的石阶小道里,再往前走,便是山巅的尽头了。
同时千秋也发现了一些东西。
周围的树木上都挂着各种各样老旧且残破的绳结,地上则有着一些或堆积或散落的石堆。
千秋没有去看太久,而是继续向上走去。
直到最后一层阶梯走完,千秋终于抵达了这座山最顶点的地方。
这是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地面就好像被墨浸染了似的,一片漆黑。
而在前方,有一座破旧的好似被遗弃了几千年的小屋。
屋顶早已破损不堪难以修补,墙壁四周也更是漏洞不绝,好像一阵风就能把这栋小屋吹垮一样。
而在小屋的前方,颉的身影又再次出现,千秋知道那就是她“人性”一面的相。
在看到千秋时,她也有些微微惊讶。
走上前来刚想问道:
“你是......”
却又迅速察觉了千秋的身份。
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而千秋见状连忙说道:“别怕,我是祂,也不是祂,我叫岁千秋,这个名字跟祂并没有什么瓜葛,你把我当成一个市井俗人就好,我是来帮你的。”
“岁......千秋?这是你的名字......”
千秋的态度倒是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但她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
又问道:“你既然有名字,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叫做颉。”
“颉?这是我的名字吗?那我到底是什么人?又来自何方?”
千秋很有耐心地解答了颉一个又一个问题,并发现颉也确实遗忘了非常多的记忆,她不知道自已是谁,也不知道自已曾经做过什么,她的记忆基本上只有一片空白。
但她认识岁,从神识诞生之初,她便拥有着岁的一些记忆。
可颉不认为自已是岁,也不愿回到那里,所以除此之外她就不知道自已到底是什么人了。
而今在千秋的说明下,颉才渐渐知晓了自已到底是谁。
“我叫颉......有十一个兄弟姐妹......曾一度回归了祂的躯体内,那......你可知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秋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他其实也问过二哥,但二哥对此事则选择了闭口不谈。
大哥好像也有些眉目,但他也不想去谈此事。
看到颉一时半会好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千秋便开始发问道:
“你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颉点了点头。
“那......有没有下山过?”
颉摇了摇头,回应道:“下山的路蜿蜒曲折迷雾不断,我试着下山,却屡次都无功而返,无论我怎么去走都无法离开这里......”
“你是怎么上来的?”
千秋把自已上来的事情告诉给了颉,并发现颉好像无法看到兽相的她,而兽相的她也无法看到身处此地的颉。
不过想想也是,兽性与人性本就难以兼容彼此,正是因为压制了兽性,所以才能有人性。
就连令,在释放体内兽的一面时,也需暂时摒弃人的一面。
千秋猜测这恐怕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于是抬起手呼唤了兽相的颉,想让它过来。
然而兽相的颉却迟迟不愿到这里来,好像只要进入这里就再也无法离开了似的,它显得十分抗拒。
“嗯......没办法了,颉,你先回过身去。”
“你要做什么?”
“做一点稍微粗鲁的事情,总之,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好吧。”
说罢,颉也转过身去,而千秋感受着体内能自由使用的力量,于是深吸一口气。
“抱歉了.......”
颉没有回头,可她还是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身后出现,并腾空而起。
紧接着云层间传来一阵夹杂着怒吼与哀鸣,紧接着千里巨影将一头通体青黑的似龙之兽抛了下来,使其落在了颉的身后。
当兽性与人性同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颉这才得以看到了兽性的自已。
“你......”
不需要辨认,颉就知道眼前的兽是谁了。
“一直都在么?”
就在这时,天空上又传来一阵低吼声,她抬起看去时整个人都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只见彻底化岁的千秋其巨大的身躯带来的阴影几乎遮蔽了整座山,一双泛着鎏金赤光的双眼正注视着颉。
虽说知道千秋是什么人,但亲眼目睹这熟悉的容颜时,还是免不了心生畏惧的。
更别提没有记忆和经历的颉,目前跟小孩子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而那她从那低吼中也知晓了千秋的意思。
“你要带我离开这里?”
千秋微微颔首,而后俯下身子伸出巨爪。
颉低头看了看重伤的兽相,又抬起头看向了千秋。
自已该相信他吗?
犹豫了一会,颉还是跳到了千秋的手掌上。
也许自已该相信他,虽然他是岁,但他却展露了岁不曾有的属于人的一面。
当千秋带着颉离开了山巅时,兽相的一面也就再也无法轻易离开这里了。
龙影突破云层,而颉也看到了那片遍布了足迹的大地。
“这里是......等等,我好像......记得这里?”
那些交错复杂的足迹在颉的眼中开始变得混乱,一个接着一个的凝聚成歪歪斜斜的古老符号和字迹,可她又无法辨识这些符号与字迹。
“千秋,把我放下来吧,我想看看这些足迹。”
千秋听闻,便落到了地上,将颉放了下去。
当颉再一次踏上这片由足迹构成的大地时,她脑海里一些早已失去的事物又以新的样子渐渐重组了起来。
“也许......我真的来过这里,这些足迹.......我有印象,千秋,你......”
话音未落,当她抬起头时却发现千秋那巨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在现实当中,千秋已经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双眼看到神色有些疲惫的望时,不等他说些什么,望率先问道:
“如何了?”
“她已经出来了,兽性的一面被困在了里面,但我发现......她并不是被困在了那里,而是一直没办法走出去,无论怎么走都只能回到那里。”
“无需在意此事,她能出来就好,唔咳咳咳......”
望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整个人看上去气色有些差。
“二哥,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吧,之后的事情咱们再跟大哥好好谈一谈。”
“嗯。”
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事需要再去处理了,于是望便也回到了自已的房间休息去了。
出来后千秋看了看时间,却发现这一会的功夫竟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马上就快要到大哥的晨练时间了。
他扭头看向了在沙发上昏睡的颉,此时的颉年龄看上去又小了几分,但身上那种清冷的感觉却又褪去了许多。
“之后再跟大家说一下这件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