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色映照着院落的角落,这里有着一小片被刚刚开垦好的土地,而接下来这些松软的土壤也将被播种上一些瓜果作物。
黍看着帮忙收拾用具的千秋,弯眉浅笑间也表达了自已的谢意。
“帮我到这么晚,也是辛苦你了,我只是不想浪费这点土壤,想种一些东西用以打发时间的,却还要劳烦你帮忙了。”
听到黍姐道谢的话语,千秋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回应道:
“没事的,刚好这里也有一些杂物堆积了一段时间了,收拾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明天准备去买点种子吗?”
“过两天吧,我再看看这里的土质适合种植些什么,更何况最近天也很冷,种植一事其实也不需要着急,哪怕等开春了也不迟。”
黍其实并不打算单一地种植水稻谷物之类的,这块小地方其实也不算特别的小,种植一些各种各样的蔬菜也挺合适的。
“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去休息吧。”
“好,那我先回房间了。”
千秋也没有再继续聊下去,转身就回到了屋子里。
等到千秋走后不久,黍望着面前这片土壤,又抬起头看向了那一轮孤寂的清月。
“逐日随月,倾时同辉......避我避了差不多两天了,总算愿意露面了么?”
从屋檐的阴影下,望一步步地走了出来,来到了黍的面前。
黍转身看向望,看着他此刻的容颜,视线在他那苍白的发丝上停留片刻,动容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
“拼到这种地步,还不够么?”
望摩挲着手中的白色棋子,回道:“只是赢了一局,还未赢下整局,若不继续,那便要一败涂地。”
“输赢一事,还是这般放不下么?”
“......怎能这般轻易放下?我不想前功尽弃。”
“哪怕到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都不会剩下?”
听闻此言,望微微低头沉思,道:“即便什么都不剩下,那也一样要拼,悔棋是输、和棋也是输......”
“不赢,那就是输。”
他走到黍的面前,伸出右手摊开手掌,说道:“再帮我看看吧。”
黍看向他的手掌,却发现本来遍布掌纹的掌心此时被一道伤痕从中全部中断了。
“......将死难生,三因不平,断亲孤行,天地不应,你......”
至此,黍向前一步挽住了望的手,担忧的神色一览无遗。
“都这样了,你还要拼吗?你身上的因堆积至此,已然无法再为你结你想要的果了,甚至......”
还未等黍说出那句话,望打断了她,只是问道:
“胜算,几成?”
“......”
黍的沉默反倒是告诉了望,他还有胜算。
望抽回了手,背过身去看着手中的白子。
“一劳永逸,便是我从一开始就要得到的结果,无须担心,我算到了我的结局会是怎样的,也算到了祂的结局会是怎样的。”
说罢,他便走回了屋子里。
看着望那孤凉的背影,黍心中有说不出的心痛。
他做过很多事情,很多出格的事情,可这些事又何尝不是在为他们兄弟姐妹谋一份“利”呢?
黍很清楚望到底想要什么。
甚至为了达成他的目标,可以牺牲除了他们兄弟姐妹以外的任何人,反正只要能成功,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没关系。
死亡,对他来说早已是奢侈的安眠。
黍的内心五味杂陈,可她现在也明白,事情走到了这个地步,已然没有回头路再让望去走了。
当时在棋盘上洒下的那一把种子,如今全部都快要枯死了,仅剩下最后的一粒。
最后的一粒种子、最后的一颗白子以及......
最后的一条命。
便是如此,望还是要去拼一把。
他积攒了如此之多的因,无论是行善因还是作恶因,此刻全部都堆积了起来,只为结下一个定局的“果”。
黍在院子里待了半个小时后也回到了自已的房间里。
旁边的摇篮里,幼小的颉正沉沉地睡着。
千秋以岁的血肉为颉的神识重铸了一具身体,但颉的意早已消失了。
没了这份意,便是成长起来,也是一个“无我”的兽。
现在还能再看到她,黍其实也是非常惊讶的,也从大哥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若非千秋,别说颉,她也许连绩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黍将她抱了起来,看着不闹也不醒的颉,也是不曾想到自已的姐姐有朝一日居然能变成这样。
“但......还存在,还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看着旁边书架上的那些书本,想起她创造的那些字,想起她为她们赋予的那些名,那些本该褪去的记忆如今也都再次回来了。
“哎......天作凛寒蚀千里,春分降雨万木生......这令人难熬的寒冬,还得再持续一段时间呢。”
......
第二天早晨,千秋睁开双眼,没有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但是微微扭头去,便能看到睡颜安然的年。
这两天她不叫自已起床了,常常半夜爬上来。
什么也不做,打着夫妻之间同床共枕也是正常的说辞就这样睡下了,也因此,她的房间让给了黍。
再看墙上的画。
夕也搬了过来,而现在住在原先她房间里面的是绩。
至于令姐.....
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千秋也早就习惯了。
“呼......已经早上七点十分了么?”
千秋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打起自已的精神,前脚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后脚的年也坐了起来。
“唔......外头天这么冷,你还要起这么早啊?”
这两天千秋起的比平时要早,以往都是七点四十的时候才起,现在比之前早了三十分钟,而这也是年会过来的原因之一。
“这段时间要做的事情比平时多了,所以得早点起来一会,我待会准备跟黍姐一起去早市,要一起来吗?”
“跟黍姐一起去?那还是算啦,这不能买那也不能买的,我打算再睡一会,你先去吧。”
说罢年拉了拉被子,继续做梦去了。
千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换好衣服后刚出门,却发现年的尾巴耷拉在外面,落在了地上。
于是走过去抓起她的尾巴塞进了被子里。
刚一出卧室门,就看到刚刚在沙发上睡醒的令,看着她手中的酒葫芦和乱糟糟的桌面,千秋就知道昨天晚上她肯定又大喝了一顿。
“嗯......哈,久醉一刻堪比清梦三时啊,早上好啊千秋,待会吃过早饭后再去练练?今天可是大哥亲自指导你哦。”
“大哥亲自指导吗?好啊...哦对了,令姐你最好把桌面收拾一下,不然待会黍姐又得说你了。”
“啊?哦.....行吧行吧。”
令起身,迷迷糊糊地便开始收拾起了桌面。
千秋知道她收拾不好,也不担心,毕竟待会大哥出来后会帮她一起收拾的。
还没过几分钟,黍就走了出来,看着已经准备好的千秋,她说道:
“之前听年说有早市,还没怎么逛过,一时有些好奇,今天又得劳烦你带我去一趟了。”
“没关系,正好我也打算去买点东西,一起去吧。”
说完,千秋就开车带着黍去逛早市了。
另一边,绩看着和千秋一起出门的黍,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哈啊~~~”
年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了过来,看着绩目光指向的方向,于是问道:
“三哥这是担心黍姐吗?”
“......嗯。”
“担心啥子嘛,只是跟千秋一起出趟门而已,还是说你觉得千秋会对黍姐做些什么吗?”
她打趣般的调侃着。
“嗯。”
“哈?你真的在担心这个?不会吧?三哥,不是我说你,我、令姐还有夕,我们三人跟千秋是啥子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们三人的眼光居然能看中一个人,说明千秋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就是真的发生点啥子,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再说了......”
她拍了拍绩的肩膀,说道:“就是真的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黍姐也不会被娶走的,分离是肯定不会分离的,而是大家一起过日子嘛。”
听到年说这事,绩转身回应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只要姐姐能过得好,她想心悦于谁,所托于谁,都是她自已的自由,我不作无意义的干涉,我担心的......是岁和千秋的事。”
这下年才明白了。
绩知道千秋和岁的情况,所以他担心的是千秋体内沉眠的岁,而不是千秋会对黍怎么怎么样。
在他看来,这到底还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他也问过二哥,二哥对此事没有给出正面的回应,只是说他有办法。
办法是什么也不明说。
所以每当绩看到黍和千秋一起在厨房忙活或出门的身影时,心里头总是放心不下的。
“嗨呀,别担心,大哥二哥大姐都在,大家也都在,真有个什么万一,再一起想办法嘛,你在这杞人忧天的也没啥子用嘛,放宽心点,现在我们可都算是自由了,没有司岁台唠叨也没有朝廷三番五次作对,三哥不如就去做自已想做的事情嘛。”
“想做的事情......”
其实自打被获救以来,绩这段时间就一直都没有怎么出过门。
大多数时间要么窝在二哥的房间里和他下棋谈事,要么就看电视了解这个世界的一些事情。
说起来,他最擅长的事情除了纺织以外,便是经商了。
这个国家跟大炎很是相似,但商贸的门路可不少。
可绩了解的还是不算多,也就是说他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多少得出门走走才能更进一步了解这个国家与社会。
“也许......我是该出去走走看看了。”
......
没过多久,千秋和黍就回来了,还买来了不少东西,大多数都是食材一类的。
而早餐时光开始了,二哥一如既往地没有来,但黍还是为他准备了一份,即便不来,她也会给他送去。
黍已经来了两天了,大家也都快习惯了。
毕竟这又不是第一次跟黍相处。
早晨时光结束后,千秋就跟着令和重岳一起去了夕的画中天地。
众人行至山间,来到那水墨的瀑布前。
“千秋,武道不仅在于形于其外,更是修于其内,也就修心,此前在与令多次切磋比斗当中,你总是会失了分寸,而这也是你落败的一部分原因。”
千秋听到重岳所言,也是一字不落地铭记于心。
之后便跟着重岳一同在瀑布前打坐。
瀑布落下产生的单一的水声是一种天然的白噪音,能够很好地遮蔽其他的杂音,使人快速入定。
打坐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左右,重岳睁开双眼,望着前方闭目静坐的千秋。
于是抬起自已的一只手,指尖冲向千秋的额头处。
“先确认一下吧。”
当重岳再度闭上双眼时,他便使得自已的神识渗入了千秋的神识当中。
而重岳能做到这种地步还是因为他将那把剑留在了千秋的身旁,在经历了那一次之后,千秋的身体其实本来已经被岁吞噬了,失去了一部分血肉。
如今的千秋看上去还能安然无恙,其实是岁的血肉填补了他失去的部分。
其中,在“化岁”之时,朔的神识也有一缕留在了千秋的体内,而重岳正是借助这缕神识为媒介,得以让他连通千秋的神识。
如此一来,便能探查岁的情况。
当重岳在黑暗当中睁开双眼时,他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
“......你,还醒着?”
重岳握紧拳头,向岁发问。
然而黑暗当中的庞然巨物并未给予任何的回应,只是维持着沉重的呼吸。
“不曾醒来么......”
没有给予回应,也没有睁开眼睛的迹象,也就是说岁依旧还在沉睡当中。
岁在沉睡,意识并未苏醒,而这也是这片神识空间为何如此黑暗的原因。
“呼......”
就在重岳以为一切还算安好时,另一道呼吸声从身后传来。
他瞬间转身握紧双拳作应敌架势,只见在黑暗当中,一双赤金色的眸子睁开,而那双眼睛虽小,却与岁的双瞳如出一辙。
“谁?!”
对方并未给予言语上的回应,而是瞬间冲了上来,利爪在空中划出锐利的风声,重岳能捕捉到他的速度,于是一拳反击而去。
“大哥?”
突然,熟悉的声音响起,重岳也在现实中睁开了双眼。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千秋的额头前,仅差不到半尺,便会触及千秋。
令望着眼前的一幕,她刚刚就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大哥闭着眼睛似乎准备攻击千秋似的。
如若重岳刚刚不停下来,她就得多有得罪了。
重岳见状收起了拳头,又坐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令也知道重岳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重岳说道:
“我也不确定......那......似乎是祂想让我看到的。”
神识之中的任何事物都会随着其主人而变化,刚刚所见的“他”也是岁的一缕执念所化,这股执念几乎成为了本能,哪怕祂已然沉眠,也依旧能影响着那片神识的空间。
重岳不清楚那是一种警告,还是岁的计划。
但他知道,岁从未坐以待毙过。
就像二弟会输,也会去赢。
上一次也许是岁输了,但下一次就不见得会是谁了。
望赌在了千秋的身上。
那么祂也要赌在千秋的身上。
也只能赌在千秋的身上。
与此同时,千秋也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不知道在谈论什么的令和重岳,不禁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这次就先到此为止吧,你先去和令练习一会,我有事要去跟二弟谈一谈。”
听到这句话,千秋就知道刚刚自已静坐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察觉到千秋的神色,令走上前去说道:“千秋,待会去跑两圈吧,跟我去换身衣服,这次要好好锻炼一下你的体力。”
“嗯......好。”
话虽如此,但千秋还是瞥了重岳一眼。
有些事情似乎不便多说,千秋也不会试着去追问,这样只会让重岳为难。他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内心,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