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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殿的沉重与喧嚣随着皇帝的离去而暂时沉寂下来，只留下那枚在龙案上散发着幽冷寒光的“判官玉心”和那册沉重的书卷，成为方才那场惊心动魄廷争的冰冷见证。
皇帝赵睿在內侍的搀扶下回到内寝后殿，面色比先前更加灰败，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虚汗。
方才金殿之上的雷霆震怒与强硬任命，几乎耗尽了这位垂暮帝王最后的力气。
他斜靠在御榻上，闭目喘息。
“皇上……”內侍总管小心翼翼地低声禀报，“贵妃娘娘在外求见，带了御膳房特制的温补药膳来。”
赵睿眼皮微动，并未睁开，只疲惫地挥了挥手。
很快，一阵清雅的花香伴着衣袂窸窣声飘入殿内。
贵妃步履轻盈，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亲自端着一个精致的玉碗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她盈盈拜下，声音婉转动听。
“起来吧……”赵睿的声音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嘶哑虚弱。
“皇上……”贵妃起身，走到御榻前，看着皇帝疲惫不堪的面容，眼中满是心疼，“您这几日看着精神愈发不济了，臣妾忧心如焚。这是新熬的八珍参茸羹，加了御医署特配的几味凝神静气的药材，皇上用些，稍歇片刻吧？”
她将玉碗递给旁边的內侍，自己则接过，用温润的玉勺轻轻搅动散热。
她的动作轻柔细致，眼神专注在药汤上，仿佛外界一切的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
她没有提一句朝堂之事，没有问及早朝的雷霆、肃政特使司的重任、更没提自己的儿子赵均在那场风暴中扮演的角色。
赵睿微微睁眼，看着贵妃低垂的眉眼和专注侍奉的模样。
她身上那袭月华色的宫装勾勒出依旧曼妙的身姿，鬓边珠翠在光影下微闪。
这位陪伴他多年的宠妃，永远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
他张开嘴，任由贵妃小口小口地喂下温热的参茸羹。暖流滑入喉间，却暖不了他内心的苍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內侍清晰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皇后己带着一阵更为庄重的香风和一众宫人，仪态万千地走了进来。
她身着明黄凤袍，发髻高挽，金凤衔珠步摇微微轻颤，目光如同巡视领地般扫过内殿，当看到正坐在御榻旁侍奉的贵妃时，眼底深处飞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但立刻被雍容大度的笑意取代。
“妹妹也在啊。”皇后声音温和，对着皇帝屈膝行礼，“臣妾听说皇上方才在朝会操劳过甚，心中挂念，特意来看看。”
她身后跟着捧盘举盏的宫人队伍，排场远比贵妃单薄的一碗药膳浩大。
“皇后有心了……”赵睿疲惫地应着，声音依旧嘶哑。
他看了一眼皇后身后那满满当当的“关切”，又瞥了一眼贵妃手中那碗只剩小半的药羹。
贵妃己迅速起身，将药碗交给内侍，对着皇后敛衽一礼，姿态谦卑柔顺：“臣妾想着皇上需要静养，不敢多扰，便先行告退了。”
她甚至没有多看皇后带来的那些“关怀”一眼，脸上依旧是那副只忧心皇帝身体的纯粹情态。
皇后笑容端庄：“妹妹辛苦，皇上这里有本宫，妹妹自可回去歇息。”
“是，臣妾告退。”贵妃温顺地行礼，步履轻盈地退了出去，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外。
内殿的空气在她离去后似乎变得有些凝滞。皇后坐到方才贵妃的位置上，拿起内侍重新奉上的温毛巾，欲替皇帝擦拭额角汗珠。
“不必了……”赵睿闭着眼，略显烦躁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朕想静一静。”
皇后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皇上保重龙体最是紧要，臣妾这就让人将滋补温养的汤羹煨着……皇上何时想用了……”
“都下去！”赵睿的声音陡然带上一丝不耐。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与屈辱，但瞬间收敛，起身恭敬地行礼：“臣妾遵旨。”
她深深看了一眼依旧闭目躺在榻上的皇帝，又瞥了一眼龙枕边那枚散发着妖异寒光的裂痕玉心，目光在那册《心魇判官录》上停留了一瞬，终是带着满宫侍从，无声地退了出去。
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和更漏滴答。
内侍总管悄步上前，正欲询问是否服药。
“你也……出去……”赵睿的声音如同呓语。
总管犹豫一瞬，见皇帝面色铁青，终究不敢多言，躬身退至殿外门廊下静候。
巨大的后寝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空阔的殿宇间跳跃。赵睿缓缓抬起枯瘦的手，不是召内侍，而是将那册沉重的书卷，慢慢地拖曳到自己面前。
他翻开书页，昏黄的目光在字里行间艰难地逡巡。
“贾世廉……”他喃喃念出书中那个贪得无厌的名字，又抚过冰冷的玉心裂痕。
脑海中，金殿之上太子赵寰强忍的屈辱、赵均深藏的眼中的锐利、司马懿沉默的老脸、孙同贵眼中的惊惧……一个个身影纷至沓来，纠缠不清。
“硕鼠……蛀虫……”他摩挲着玉心裂纹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双画出来的“判官之目”，映照的不是幽冥，而是这煌煌宫阙之下无尽的人心鬼蜮！
皇帝重重合上书卷，那声闷响在寂静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殿外门廊下，内侍总管袁光云垂手侍立，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又过了片刻，皇帝并未睁眼，只是低沉地唤了一声：“……袁光云。”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喉咙不适的沙哑，但那份属于九五之尊的威压却丝毫未减。
袁光云闻声而动，如同训练了千百遍般，无声无息地滑入殿内，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御榻三步外，躬身垂首：“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态度恭谨至极，眼神紧盯着自己脚下的金砖缝隙。
“药。”皇帝依旧闭着眼，简短地下令。
是！陛下。”袁光云迅疾却又无比轻柔地捧来温在暖炉上的药碗，亲自试了温度，用小银匙小心地送到皇帝唇边。
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睛虽带着血丝和疲倦，但睁开的一瞬间，浑浊深处却如同划破乌云的寒星，锐利依旧，不容丝毫忤逆。
